马车走在中央那处护城河吊桥之时,长桥之上略有颤动,天瑞探出头来观瞧,见天九悠闲打着马鞭,仰头轻声道:“无论如何,本宫还是要多谢你一路护送之恩。”
天九侧侧脸道:“你莫要难为自己,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之人,我带着你无非是要进勤王府,如今近在咫尺,也便到了分别之际。”
天瑞听了不知为何心中颇为失落,脱口问道:“你不敬我为公主,难道果真如你所说,只当本宫乃是与母后交换棋子罢了?”
天九听了噗嗤一笑:“你年纪尚轻,我只当你棋子也好,孩子也罢,又有何分别?你见了外祖父便要卷入北夷国皇权之争,今后或起兵具兹,或是北夷来犯。
总之定然是战火相随,成则位列朝堂,败则身埋黄土。而我见过骨烈机之后,无论身世如何都要回转西洲,而后再回中原,自此你我再不相见,又何必自寻烦恼。”
天瑞公主沉了沉才道:“你武功高强,可飞檐走壁,也可随意取人性命,自然是毫无烦恼了,本宫倒很是羡慕……”
“烦恼?何谓烦恼?人若是每日俱在生死之间,便不知何为烦恼,只知为苟活而不择手段,多活一日便是万幸。”
天瑞公主点点头,自语道:“对了,你之前乃是以杀人为生……”
马车经过门洞之时巨大阴影遮天蔽日,头顶满是灰砖白缝。天九抬头眯眼见了心中起了些许烦闷之意,手下马鞭不由得微微加紧,两匹马儿纵奔而起,使得勤王在前也不得不催马快行。而后又接连穿过两重高门,一行人马才进得府中。
府中好似偌大城镇,中央之路宽逾二十丈,两旁皆是灰白屋子,屋子之上挂着木牌,写着一二三四等的字样,好似兵营,且道路两侧的确站着百十个竖枪带刀的铁甲兵士,见了勤王垂首望地,显得极为谦卑。
马车穿过两重如此院落,单单两侧铁甲兵便站了四五百人。枪尖寒光闪闪,在冷风之中更显得肃杀凝重。谁若是想要自正门强攻进来,无五千兵绝计难以攻进第三重院落。
勤王总算在一处三出阙高楼处下马,兀自走近马车,对天九捋须颔首道:“阁下可是京师禁军中人?将公主护送至此乃是大功一件,老夫定然重重有赏。”
天九跳下马来站在对侧,老勤王虽是年老,身形却极为挺拔,只比天九矮了寸许。此刻两人对立凝视,勤王威压之势极为霸道,一双锐利眸子直逼而来。
天九眼中空无一物,并无一丝波澜,淡淡道:“勤王不必客气,我并非禁军中人,今日送公主到此是向勤王有事相求。”说罢将火云书信交到勤王手中。
勤王见是火云字迹,点点头打开来看,书上所写乃是天九如何护送公主云云,又将具兹宫变之事详细写了,最后才提到天九到北芒城是要见骨烈机一面。
勤王看了一脸狐疑之色,暗道骨烈机年事已高,那帝墓图多年以来查无此物,更似是他为活命而凭空捏造。此子眼眉之间隐着无尽杀气,这对眼眉当真好似……好似当年李仲元一般!绝非凡夫俗子,此时寻他作甚?是要带回西洲起兵造反?
想罢问道:“你要见骨烈机?可是骨连维差你前来的?所为何事?”
“我与骨烈机有些渊源,此次寻他是为查清身世……”
“你可认得李仲元?”
勤王此问极为突兀,天九心道你这小老儿莫不是糊涂了?摇头一笑:“我自然知晓此人,以我的年纪如何认得?”
“对对对!老夫在西洲国与中原大战之时曾有幸见过李仲元一面,那时吾乃是骨温德旧将,万哭关一战侥幸活命……”
天瑞公主听了极为惊奇,不由道:“我听母后曾讲起此事,祖父可活着走出万哭关极为神奇,可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北夷之后继任爵位,成了勤王。”
天九大致知晓北夷与西洲瓜葛,之前北夷乃是西洲附属小国,每逢大战西洲便调派北夷兵士助阵,勤王应是那时被招募至西洲骨温德帐下,得幸与飞龙将军李仲元大战一场,这才对他极为惧怕,却不知为何向我提起此人。
想罢回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知身世,更不知姓氏,不过追查身世至今,极有可能自西洲国出生,而后辗转至中原,还望勤王准我见骨烈机。”
勤王回想起万哭关大战不仍是心有余悸,那时他年富力强冲杀在前,手中马朔挑落三员副将,距李仲元不足一射之地。
李仲元双眼似是鹰眼一般,随即察觉此处,当即拉弓射箭,一箭射落帽盔,一箭则射中马脖,令他自马上翻滚而下。
中原兵士一拥而上,令他身中刀枪之伤不计其数,终是混混沌沌滚落山脊,隐在一处荆棘暗沟之中。
骨温德向李仲元嘶叫莫要弑杀西洲兵之时他恰好醒来,透过森森枯枝恰好看到李仲元正脸,只见他神色淡然,薄唇轻抿,眼眉之中看似平舒,他却好似看到杀气直冲云霄一般。
中原兵士排成长龙,举刀砍落并无一丝声响,西洲兵士虽偶有嘶叫,大多却只怒目而视。
而后西洲兵带血头颅便如雨下,一颗一颗鲜血淋漓滚下山来。眨眼之间便将勤王所在的那处暗沟填平,之后落下的则一路争相蹦跳,直直坠落山涧。
将山涧之下湍急清河填得满满当当,渐渐垒成人头河坝,足足起了三丈多高。勤王奋力扒开人头堆时,手掌已被那些死人白牙啃得血肉模糊。
定定心神俯下往下看时,那人头大坝恰好被高水轰然冲塌,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皆是黑发,随着水流颠簸上下,一会脸向下,一会又翻到水面之上,便好似那些人头俱都活了一般,在水中嬉戏玩耍,发出欢叫之声。
想到此处勤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喃喃道:“李仲元那一战,令西洲军威化为乌有,骨烈机这才想着要与中原讲和。骨连维不甘如此,这才以安远公主为由,怂恿金昭逼宫,继而上位,为的就是反攻中原,报仇雪恨。”
天九见勤王面色有异,讲话之时微微发颤,知晓万哭关一战乃是他一世梦魇,不由道:“李仲元已死,且中原朝堂腐朽不堪,骨连维未必胜不了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