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把顾、陆等大族子弟拉进政府,给他们高官厚禄,却把权力的核心攥得死死的。
顾彦曾托关系想谋个文书笔吏的差事,却被张昭等用一句 “孙将军广纳贤才,唯德唯能,方可入世” 挡了回来。
顾彦就此眼睁睁看着孙权重用淮泗武将们征战黄祖抵御曹操,眼看着孙权重用流亡江东的北方士族诸葛瑾、步骘等将江东治理得井井有条,眼看那僭越称帝的袁术之女以 “孙权夫人” 的身份,穿着素布裙钗走进顾氏曾经的庄园视察农桑,顾彦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浸在酸水里。
“哼!袁术奢侈僭越之辈,天下人尽唾弃之!一个破落的袁家女,也配来我江东指点农事?还写书挣钱!” 顾彦对着茶杯冷笑。
在他眼里,袁绮绮的节俭是作秀,她的亲民是笼络人心,连她搞出来的 “吴钩歌舞团”,都像是北方士族渗透江东的细作。那些登台的姑娘里,多少是北方流民的女儿?
“孙权纵容她如此,无非是想借这些 “新风尚”,稀释咱们江东本土士族的影响力!”
顾氏主家的隐忍,以及与孙权的合作,在顾彦看来是懦弱;北方士族的风光,在顾彦看来是掠夺;孙权夫妻的 “贤明”,在顾彦看来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镇江老辕有《死对头们》席卷大江南北,占领男性阅读市场。他建业老苟就能写出《夫人彪悍》撕开孙权夫妻的伪装,将那女人的手段一一呈现。
那袁夫人能写《乱世养猪指南》收买人心,他建业老苟就能写《乱世养姬指南》讽刺揭露她的歌舞团实质。
顾彦写《乱世养姬指南》时,笔尖几乎要戳穿纸页。
“那个妇道人家,如今写些养猪喂鸡的俗事也能扬名?我这满肚子的‘学问’,倒不如几头猪金贵?”
顾彦所谓的 “学问”,除了诗书上的教条,还有在青楼听来的荤话,还有野史歪传力后妃争宠段落的歪理。这些年,顾彦见惯了士族纳妾、权贵买姬,竟琢磨出一套歪理:女子本就是玩物,只要拿捏得法,便能让她们服服帖帖。这等 “心得”,难道不比养猪高明?
“凭什么?” 他学着那起粗人,往砚台里啐了唾沫。
更让他眼红的是吴钩歌舞团的风光。那些姑娘们凭技艺登台,受众人追捧,连寻常百姓都喊她们 “老板”,这在他看来简直是 “乾坤颠倒”。
“女子就该待在后院,学女红、练媚术,供男人取乐才是正途。” 顾彦越想越气,索性关起门来,把那些龌龊心思写在笔下,特意起了个《乱世养姬指南》的名,还在扉页上画了个搔首弄姿的女子模样。
顾彦更有精细的盘算:如此一来,这册子定能吸引那些好声色的权贵子弟,不愁卖不上价;二来,他若是能再借此出名,说不定能被哪个反对孙权的大人物相中,当个幕僚军师混口饭吃;三来,他就是要恶心恶心那些追捧袁夫人的人。你袁夫人不是教女子自立吗?我建业老苟偏要写本 “驯姬经”,看看这天底下的男人究竟喜欢什么!
为表文字背后的深意,建业老苟还故意学习屈原的象征比喻手法,屈原喜欢用香草美人比喻君子的德行,建业老苟便故意以 “驭姬之术” 来讽刺孙权的权谋之术:孙家驾驭江东士族,就像 “养姬”;北方流亡者依附孙权,就像 “媚主”。
顾彦就是要撕开那层 “共襄盛举” 的温情面纱,让所有人看看,这江东的繁华底下,是他们这些本土边缘人被碾碎的骨头。
写好后,顾彦如法炮制,学着上次《夫人彪悍》的经验,偷偷找上之前的小作坊印书,还特意嘱咐掌柜:“越隐秘越好,越快越好!卖得钱,咱们五五分。”
顾彦头几日见《养姬》册子在暗地里流通,竟真有人偷偷来买,他夜里数着铜钱,梦见自己成了洛阳纸贵的 “大家”,连曹操都要请他去当许都做官。
但随着《养姬》的纸页在建业城的大街小巷传阅,情势竟然变了,这窝心之作终于点燃了全城老少男女的怒火。
最先炸开的是女子太学女孩子们。她们捏着被人塞来的粗糙书卷,看着上面 “女子如丝帛,需日日浆洗方能柔顺” 的浑话,手里的纺锤等 “哐当” 砸在地上:“这东西是瞎了眼还是吃了粪?一张嘴这么臭!一双眼如此恶毒!我们能有技能,懂药理,除了铜钱还能救命,哪样比男人差?”
接着是吴钩歌舞团的姑娘们,她们刚演完《江涛赋》,就听说仍有人把她们比作 “供人赏玩的姬妾”,领舞的姑娘当场把银钗往案上一拍,怒喝一声:“我们凭本事登台,唱的是江东的故事,谁人能来置喙?”
而袁绮绮的姐夫建业城城防令黄猗早已经掌握了建业老苟的线索。作为江东最美姐夫,黄猗历来爱护他的小姨子,这些年看袁绮儿在孙权身边步步为营,知道她有多不容易,最恨的建业老苟这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小人。
黄猗顺着小作坊的墨迹追到城郊的抄纸作坊,又从掌柜的供词里揪出了那个来送稿的 “老苟”,此人竟是顾氏旁支的落魄公子顾衍。
“就是他!他就是建业老苟!他写了这些腌臜文字,简直污了咱们江东风气。清明时节都被这人黑糊了!”
当黄猗带着人站在顾衍那间堆满废纸的小院前时,消息早已传遍街巷。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攥着石头、烂菜,把院门围得水泄不通。
“龌龊东西!”
“你不是你娘生的?瞧不起女人?忘本的东西!”
“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木门应声而裂,愤怒的人群像潮水般涌进去。
顾衍终于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形,无路可逃的他正躲在床底发抖。被拖出来时,他那件代表身份的灰布衫沾满了尘土,发髻散乱,露出那张藏在阴影里多年的脸。
“原来是顾的公子!”
有人认出了他,顿时更气了:“拿着祖宗的体面不当回事,专写这些脏东西!”
没人听顾彦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