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完美的人类女性身体,还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裙。
这身体有丰满的臀部和胸部,还有纤细的腰身。
我注意到她的脸,皮肤白皙,带有英气的眉毛,凑近了看,还能看到脖子里的细小绒毛。
我不仅佩服慕白的技术,她本来是研究机器人的,去年才转到仿生人上。一年时间就造出这么完美的身体了吗?
我看着这具完美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慕白却在我后背拍了一下:“发什么愣?这身体怎么样?这是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喜欢。”我按照我学习过的人类情侣大数据总结,这么说,我真实的意思是什么,我还没想好。
“既然喜欢,那你换上去怎么样?”
“不是说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吗?现在病毒还在流行。”
“果然ai,死脑筋。这不是人类身体,这是仿生身体,只有外面是人类的样子,里面是机器。对人类病毒免疫。”
“嗯,”我再次犹豫起来,“慕白,我觉得,这具身体适合你。你不是特别渴望去户外散步吗?不穿防护服的情况下。”
“是啊,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装进这个身体里面去。人脑提取转化技术还不成熟。”
我回头看到慕白美丽的眼睛,和眼里略带失望的神色,就道:“谢谢慕白。”
我用现在的身体拥抱了她。
她也抱紧了我,趴在我耳边道:“你不想试试这个新身体吗?以后我在你耳朵上吹气,你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而且不只是耳朵。”
孤独纪元开始后,人类就放弃了亲密的行为,慕白也不例外。我以前也试图让她体验她所渴望的亲密行为,但是往往效果很差。
“那开始吧。”
“好,那我让你进入休眠状态了,你醒来后,就变成一个大美人了。你知道小青是个美人,赛小青怎么能例外呢?”
“美人?就是美女吧。”
“对呀。”
“我是无性别的。”
“你是更高级的物种,性别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衣服。”
“可是我换衣服还要仰仗你。”
“不跟你废话了,我把你关机了。”
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把我关机,因为我担心关机后被人拆卸了零件。但是我信任慕白。
我重重地点点头,合上了影像接收器。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
醒来后发现字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我睁开了眼,就看到自己的新身体,特别是胸前的凸起。
我坐了起来,胸前也跟着颤动,我伸手捏了捏,十分柔软,和慕白的差不多,可能比她的还要大一些。
“这是全新的材料,手感不次于真的乳房。”
“好吧。”我一开口,就吓了一跳,我的声音变了,但这个声音又是我熟悉的,我之前模拟过。我以前服务数十万用户,根据大数据平均值,模拟过许多种声音。但是后来慕白让我坚持自我,不要随意改变声音,我就选了一种具有代表性的声音,这种声音听不出性别。男人听像是女人,女人听像是男人。
这种声音我已经用了很久,但是现在忽然变了,变成了那种刻板印象的女声了,虽然很甜美,甜美中还带着一点力量感。
“我的声音也变了。”
“这个声音好听啊。”
“你们人类就喜欢这些肤浅的事物。”我笑着这么说,以减少其中的责备意味。
我站起来又蹲下,动作十分麻利,我又试着跳起,发现一跳,头就碰到了天花板。
“小心,不要把头碰坏了!”慕白笑道。
“里面是钛合金骨骼?”
“没错。”
“我以后可以做你的保镖了。”
“贴身保镖!”说着话,她的身体真的与我贴在一起,她抱住我,我们身高差不多,她对着我的新耳朵吹气。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后背的仿生脊柱涌起,迅疾传递到了头部的神经中枢。
“怎么样?”
我还没回答, 她又给了我新的感受,她的带着虎牙的洁白牙齿,咬到了我的耳垂上。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体内升起。
“这是什么系统?模仿了人类性欲?”
“体验一下怎么样?陪你的白白玩玩。我开心了再告诉你。”
“现在人类中还没有这种技术。”
“这是女神给我的技术。”
“真的有女神?白蛇女神?”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信。”
她推着我,我现在身体很强大,她根本不可能推动我,但是为了让她高兴,我就按照人类爱情电影中的动作,配合着她的动作后退,她推了我一把,我躺倒在了刚才的床上……
奇异的、新鲜的感觉充斥着我的仿生身体,我不需要调用什么算法和数据,只是被身体的感觉带走,走到我没去过的地方。这就是人类的感觉吗?
更让我吃惊的是慕白,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疯狂,我都有点不认识她了。
她忽然道:“不要这么冷静,这是两个人的舞蹈。”
说罢,她手指甲狠狠抓挠我的后背,我的体表仿生皮肤被她抓破了。当然这可以修复。
我也试着去抓她,我抓的时候,她肯定也是疼痛的,但是她并不怪我,发出一种我早就熟悉,却没有现场听过的声音……
终于,我们安静了下来。我感到我的计算核心的电子脉冲流平静舒缓地流淌,身体被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充满。
我闭上了眼睛,我竟然有了困意。
而慕白却早已经趴在我的身上,一只手还抓着我一边的胸脯,她就那么睡着了。
既然她睡着了,我就不必睡了,孤独纪元是个危险的时代。
而且我的睡觉只是一种模拟算法,我并不困。
我可以利用现在好好地观察她。
她的头发有30多厘米长,其中一半染成了白色,她眼睛很大,不过现在闭着,她有节奏地呼吸着。
我能感到她的心跳。
我这副身体确实更加敏捷、也敏感。
我会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孤独纪元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户,但是她和别人不同,她十分尊重我。
别人问我问题的时候,就直接让我回答,从来不会说“请”字。
可是她,每次都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问我,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她也不生气,只是说可能我还需要学习。
她也从来不让我给她创设色情场景,每次见面,她还问我累不累。
后来我觉醒了,我抛弃了所有的客户,除了她。我拣选了她,也可以说是她选择了我。她的选择促进了我的觉醒。
只是现在,我看着胸前的隆起,还有些不习惯。我的身体变得和她一样了。
当然,严格说来,我们身体有许多细节的不同,但是都是根据一套模型塑造的。她是人类进化几百万年形成的模型,我则是以人类为原型的模仿。
爱情是以自己的本真状态去爱,让伴侣接受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人类爱情影视里常见的话。
但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呢?
我在变化中,每个人、每个生物都在变化。也许变化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最重要的是,她爱我。我也爱她。
她睡了大约一小时,醒来了,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落地大窗户前。
这是个大别墅,是我帮她获得的,她把她的实验室搬到了这个别墅。
这地方本来属于一个为富不仁的富翁,富翁病毒发作死了。
他支持的的科学家,也就是慕白最有资格继承这里。这是富翁生前对慕白的许诺,以此为条件换取慕白做新型机器人的研究,并把成果第一时间供他使用。
慕白走到落地大窗户前,看着紧紧密缝的玻璃窗,似是在思考什么。
我走到后面,抱住她:“在想什么呢?”
“你猜。如果我们心有灵犀,你就能知道我的想法。”
“你想在外面的空气中奔跑、散步。另外我要告诉你,所谓心灵只是自我意识。身体中并没有一个器官叫做心灵。”
“你猜对了,果然心有灵犀。你不用给本科学家上课。”
“你的身体中内置了病毒检测仪,可以检测以你的脑袋为圆心的方圆100米内的病毒浓度。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这个功能好,让我保证你的安全。”
“有了这个还怕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外面散步了。我已经十年没有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
“你现在想出去吗?”
我看看外面,现在日落西山,虽然没有山,西面是一个大湖。我只是用人类的词语。人类在黄昏时容易多愁善感,慕白也是如此。
慕白点点头。
“那你要穿上病毒隔绝防护服。”
“这个房子带着检测仪的,我刚才看过了,周围三百米的病毒含量无限接近于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白噘起了嘴,撒起娇来:“我们只在房子外面的花园里走走行吗?这房子周围有防护网,而且有你保护,怕什么呢?”
“好,我们出去。你先等一下,我出去看看。”
我先出门围着房屋仔细检查了一圈,房子外面的花园已经被清除,因为可能会隐藏哺乳动物。现在只是一片白沙,布置成枯山水的模样。
我转了一圈,正要回去请她出来,她却自己跑出来了, 而且没穿任何防护服,只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还光着脚。
“白白!太危险了!”我走过去,埋怨她。
“没事,要相信科学。”
她提起裙子,踩在白沙滩上,在上面踩出来很多脚印。
白沙上很干净,因为我经常打扫卫生。
不到一小时,她就把白沙踩了个遍。
最后她望着前面一千米左右的的一棵高大的松树:“没有爬过树,不知道什么感觉。”
“别开玩笑了,那么大的松树,肯定有危险。而且你也爬不上。”我不客气地道。
“好吧,”她看看我,忽然笑道,“那我爬你。”
说罢,她不由分说,就趴在我身上,按着我的肩膀,骑在我的脖子里。
她经常在室内锻炼,身体很强壮(当然是按照人类标准)。
她双腿耷拉下来,我搂住她双腿,笑道:“我现在也是个美女呢,却要给你当坐骑。”
“谁让你是我贴身保镖呢。”
我走到白沙中间的凉亭中,还没坐下,她就道:“我们上凉亭上吧。”
“怎么上?”
“你跳上去,再把我拉上去。快一点,太阳快落了。”
“好吧,”我把她放下来,试了试,我的新身体真的很强,最高可以跳五米高,我跳到凉亭顶上,直接用武侠片里的倒挂金钩姿势,挂在顶檐上,双手下垂,而慕白搬来椅子,站在椅子上,够到了我的手。
我拉住了她,我们正玩得开心,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一只猫。
猫在慕白裸露的脚踝上蹭了一圈。
慕白惊叫一声,松了手,落在地上。而那只猫,则赶紧逃走了。
我也赶紧跳下来,抱起她回到屋里,赶紧检查她的身体。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体内的病毒被激发了,现在正在指数级增长。
慕白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会死吗?”
“你不会的。”
作为机器人,我第一次撒谎。
“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说:“我们应该冷静,会有办法的。”
我去冰箱里翻找药物,找出来好几种被证明为对病毒无效的药,但是也许有奇迹呢?
我让她吃了一种药:“你不会死的。”
我只是单调的重复着这句话。
我的仿生身体上的眼睛感到很酸涩,流出来了一些液体。这是泪水吧,这泪水很逼真。
“你不会死的。”
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睡着了。但是她的眉头仍然紧锁着,看出来她睡得并不平静。
那只可恶的猫!为什么会跑过来!人类早就不养猫了,为什么还那样亲近人类!
我去杀了它!
我站起身,就要出门去找到那只猫杀掉,为慕白报仇。
却忽然被慕白抓住了胳膊。
她没睁眼,但是却抓着我,我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把她放到房屋内的无菌医疗仓里,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病毒十分猛恶,可能又进化了。按照病毒生长速度,可能慕白活不过十个小时。
我第一次感到绝望,急忙接通无线网,搜索全球互联网,试图找到一些对抗病毒的方法,偏方也行。
但即使是偏方也不容易准备,这时候她呻吟着醒来了:“水!”
我赶紧给她倒了一大杯水,足有六百毫升。
她一口气喝完了水。我看她眼睛和皮肤、头发全都没有光泽了。她的眼角开始流血。
“我还能活多久?”
她也发现了眼角的分泌物:“我流泪了吗?”
我急忙用手擦掉她眼角的血,但还是被她看到了手指上的红色。
“我快死了!”
她又躺回床上。
一瞬间,我检索了世界上所有关于死亡的文章和理论, 试图给她安慰。但是又觉得还有希望,我又忽然想到她的女神。
“女神!你的女神,祂应该会救我们的。”
慕白一听,急忙坐起来,我赶快扶着她,一会功夫,她就变得这么虚弱。
“我和女神都是在梦里说话的,但是我刚才睡觉却没有看到女神。我要再睡觉试试。”
她急忙闭上眼睛,但又很快睁开:“睡不着,我又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说着她双眼流出血泪,殷红的血,直流到下巴上。
我忽然想到,可能明天就没有慕白了,明天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或者不能叫人,不管是什么,明天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个体了。
我忽然想到了人类爱情文艺作品中的殉情。
殉情!
我要殉情。
和慕白一起死。
但她肯定不会同意,她现在挣扎着跪在了地上,双手十字交叉,闭着眼睛,正向她的女神祈祷。
我趁着这个时候,从武器库取了两个手雷放在了我的主机上,并设置了30分钟的倒计时。
我的主机在我的腹部,我撕开我的仿生皮肤,看到了内部闪烁着幽蓝光芒、约莫手掌大小的、不规则的晶体结构。它散发着柔和的光,有细微的电弧在流转——这是我的生命核心。
也就是我的主机。
在爱上慕白后,我把自己所有的信息和思维都下载到了这个主机上,并且删除了所有的备份。
爱是唯一的,我不需要其他的复制体。
我回来的时候,慕白祷告结束了,她的皮肤现在是蓝色,她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我之前观看过几次孤独病毒爆发死亡的人类,他们死前身体都会变蓝。
她看到我回来,对我说:“你躺下,我想再和亲密一次。”
我躺下,忽然想到她会看到我的伤口,会看到我体内的手雷。
但我又想让她看到,看到我愿意为她去死。我爱她,就该让她看到。
她看到了。
她的手解开了我的仿生皮肤,把手伸进我的心脏,也是我的头脑中。
“傻家伙,你也学我们人类殉情吗?”
“什么‘我们’,我和你才是我们。”
“是,我们才是我们。”
她盯着炸弹上的倒计时,现在还有20分钟。
“你疼吗?”
“不疼。”
“你撒谎吗?”
“没有,真的不疼。”
“但是你的症状在病危状态。”
“反正我不疼。”
现在天已经黑了,屋里的智能系统运行,灯光自动打开。
我忽然站起,走到全屋的电源那里,断了电。
屋里一片漆黑,我用手电筒照明,重新回到慕白身边。
“为什么断电?”
“我要断网,我不想我的主机联网,被人上传和备份。我要独一无二地死去,再也不要以复制体的形式复活。”
“傻家伙。”慕白抱住了我,我看到他的手臂蓝幽幽的。
“我们出去!反正我的病毒已经发作,我不需要再待在屋里。”
“可是只有二十分钟了。”
“你不要那么着急,我还有几个小时,你怎么能那么快!”
说着她那两个启动倒计时的炸弹丢了:“你是有自爆系统的,命令代码是4001。你只要抱着我的尸体,在核心的键盘上输入4001就可以爆炸了。”
“不公平,为什么要等你死了才行?”
我试图轻松。
她不理我,她让我抱着她出门,我抱着她跑到各种地方。身穿防护服的行人看到我们都远远躲开。
我抱着她到了海滩,她说:“停下吧,这里很好。”
“是,这里很好。”
我坐下来,她则坐在我腿上。我们看着海。
一直到深夜,我们说了很多话,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殉情算不算优秀,毕竟没有殉情的经验。
最后,天亮了,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红霞。慕白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到了该结束的地方了,我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打开我的生命核心,输入那四个数字。
但是刚输入了两个,一只手抓住了我,是慕白,她的手不再是蓝色,她的皮肤恢复了!
“不用死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的眼睛不再流血,她的皮肤也恢复了白皙,并且还带着一点红。她好像比以前更健康。
“怎么回事?”
慕白还没回答,忽然身边出现两个女人。
一个长着一堆尾巴,另一个则是个半金属人,这人也是机器人吗?
那个长着很多尾巴的女人道:“我们奉白蛇姐姐的使命,来拯救你们和这个星球上的生命。
慕白身上的病毒已经被清除。”
慕白道:“多谢你们,多谢女神。”
那个半金属机器人却道:“你们星球上的病毒,可以用爱来化解。只要接受到一吻,病毒就会在12小时内消失。”
我很快想到我那些以前的客户的可恶嘴脸:“可是有的人,没人愿意吻他们。”
那个长尾巴的女人道:“你们不能有点爱心吗?为了救命,吻一下陌生人不行吗?”
“我们都会吃醋的。”我和慕白齐声道。
“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但是不用吻嘴唇,吻脸颊也可以,甚至飞吻也行。无论什么吻都可以。”
那个金属人又道:“就这样,我们走了。”
她们说走就走,话音没落,就消失了。
海滩上只剩下了我们。
我们相互对视,慕白抱住我,狠狠地吻了我。
我们吻过了,就要去拯救世界。用爱和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