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那股属于玫瑰枯萎后的焦臭味,混杂着古老橡木的沉香,形成了一种荒诞而诡异的气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他们习惯了用最优雅的语言,进行最残酷的交锋。一场百亿的收购,可能就决定于一次下午茶的谈笑风生。一个家族的覆灭,也许只是源于一句在狩猎派对上的,轻描淡写的暗示。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粗暴,如此直接,如此不讲任何规则的“攻击”。
叶远的那句“你肾虚的有点明显”,就像一把沾着泥土的铁锹,狠狠地砸碎了温莎城堡里这套运行了数百年的,精致而虚伪的社交瓷器。
克劳斯·冯·赫斯男爵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在下一秒,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那是被极致的羞辱和愤怒,催发出的火气。
他那双深陷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远。那里面,不再有任何伪装的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年轻人,”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德国人特有的,生硬的腔调,“在不熟悉的地方,说不该说的话,是一种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叶远回答,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最普通的门诊,“你的下眼睑有轻微的浮肿,指甲半月痕过淡,并且,你说话时,中气不足,这是典型的肾气亏虚之相。我建议你,停止使用任何含有硫磺成分的‘助燃剂’,多吃一点黑芝麻和枸杞。”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铁锹,那这番话,就是一台呼啸而来的推土机。
它不仅砸碎了瓷器,还要把地基都给你刨出来。
赫斯男爵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他体内的那股“火”,正在被叶远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反复挑衅,几近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方智慧。”
说话的,是美国灯塔资本的创始人,大卫·罗斯柴尔德。他端着一杯威士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穿着一身低调的tom Ford西装,脸上带着一种金融家特有的,精明而疏离的微笑。
他是在打圆场,但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叶远和赫斯男爵之间来回扫视。
这场戏,他看得很过瘾。
唐宛如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洌的泉水,注入了这片即将沸腾的油锅。
“我先生的专业是生命科学,有时候,看问题的角度,会比较……直观。”她微笑着,挽住了叶远的胳膊,姿态亲密,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赫斯男爵阁下,希望您不要介意。毕竟,健康,才是我们这个年纪,最宝贵的财富,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叶远的“无礼”,又暗中把赫斯男爵归入了“我们这个年纪”的范畴,同时,还把“健康”这个话题,死死地钉在了他身上。
赫斯男爵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今晚的第一回合,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体无完肤。
晚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宾客们被引领至滑铁卢厅,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放着维多利亚女王时期流传下来的,镀金的餐具和水晶杯。每一件,都足以在博物馆里占据一个展柜。
叶远和唐宛如,被安排在了主桌,恰好就在赫斯男爵的斜对面。
餐桌上,气氛压抑。
没有人再敢轻易开口,所有人都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叶远。这个突然闯入的东方年轻人,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暂时压制了以霸道和神秘着称的赫斯男爵。
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证明。
头盘是苏格兰的烟熏三文鱼,配着里海的鱼子酱。
叶远用银质的餐叉,叉起一小块三文-鱼,却没有吃。
“这条三文鱼,是在被捕前,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他忽然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鱼肉在应激状态下,会分泌过量的乳酸,导致肉质的ph值偏低。虽然经过了烟熏处理,但依然能尝出那股酸败的味道。”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用来熏制它的橡木屑,太潮湿了,产生了一氧化碳和苯并芘。致癌。”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俄罗斯能源寡头伊万·彼得罗夫,正准备将一大口三文-鱼送进嘴里。听到这话,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一样苍白。
整个滑铁卢厅,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尴尬的声音。
晚宴后的慈善拍卖,在圣乔治大厅重新举行。
这是晚宴的重头戏,也是这些顶级富豪们,展现财力和品味的舞台。
前面几件珠宝和名表,都以远超估价的价格成交。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终于,压轴的拍品,被两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
那是一幅中世纪的油画,画框是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檀木。画的内容,是一个身披铠甲的骑士,正用长矛,刺穿一条口吐火焰的蝾螈。
画的风格,阴郁,诡异,充满了宗教的神秘感。
“各位,”拍卖师的声音,充满了激情,“这是十四世纪,德国着名宗教画家,‘盲眼的汉斯’的遗作,《圣乔治与火蝾螈》。众所周知,汉斯的作品,存世不超过五幅。这幅画,在过去的六百年里,一直由赫斯家族收藏。今天,男爵阁下慷慨地将它捐出,所有拍卖所得,将用于全球濒危物种的保护。起拍价,五百万欧元。”
赫斯男爵站了起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和煦的,贵族的微笑。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了唐宛如。
这幅画,就是他准备的,第三件“礼物”。
画上,附着他家族数百年来饲养的那只“火蝾螈”的一丝意志。普通人看了,只会觉得压抑。但如果精神力强大的人,试图去探究画中的秘密,就会被那股意志反噬,轻则精神错乱,重则灵魂被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