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阳光刚移过绣架,就见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云昊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昊放下手里的话本,手上还沾着点张瑶卿递来的梅子粉,带着酸甜的味。
“乔念来了?” 他起身时,小应龙正蜷在张瑶卿脚边打盹,鳞甲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听见动静只抬了抬眼皮,又把头埋进蓬松的尾巴里。
“让她在偏厅等片刻。” 张瑶卿拿起绣绷,手指拈着丝线在小老虎的眼眶处打了个结:“刚炖的银耳羹快好了,让梅花嬷嬷给你装一盅带着。”
“好。”云昊微笑应声,对于这种关心,他从不拒绝。
……
偏厅里,乔念正对着张地图出神,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手里的羊皮卷 “哗啦” 展开,边角处还沾着些泥渍。
“殿下您看,这是密风司在邙山古墓群深处拓下来的纹路。”
乔念的手指点在地图中央,那里用朱砂勾着个复杂的图形,像朵绽放的莲花:“我们对照了金姑娘留下的玄灵阵谱,有七成纹路能对上。”
云昊俯身细看,指腹摩挲着那些凹凸的刻痕。
莲花状的阵眼周围,环绕着十六条放射状的纹路,末端都带着细微的锯齿。
这和他在天绝山剑宗里见过的 “上古传送阵” 图谱相似度很大,只是很多都是残缺不全的。
“确定是这里?” 他指向一处,那里的朱砂被反复描摹过,边缘都晕开了。
“千真万确。” 乔念递上块拓片:“这是邙山一处墓室的石壁上揭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些未风化的灵晶粉末,遇火会发出青光。”
云昊取过火折子,刚凑近拓片,那些粉末果然燃起幽蓝的光,将纹路照得愈发清晰。
想起金天薇说过的话:“传送阵的阵眼需以至纯灵石为引,纹路里藏着两界的坐标。”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云昊将拓片收好,羊皮卷在掌心卷成筒:“你安排一下,明日出发,带纸鸢她们几个,去长长见识,备足干粮和伤药。”
“殿下要亲自去?” 乔念有些意外:“太子妃这边……”
“皇祖母昨日还派人来说,让太医们轮流在东宫值守,不必担心。”
乔念应声退下后,梅花嬷嬷端着银耳羹进来,青瓷碗里浮着几颗蜜枣。
云昊接过碗,忽然听见暖阁方向传来小应龙的龙吟,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想必是张瑶卿又在逗它。
他捧着碗往回走,暖阁里,张瑶卿正用银簪逗小应龙张嘴,要往它嘴里塞颗蜜饯,小家伙偏着头躲闪,尾巴尖却悄悄勾住她的裙角。
“明日要走?” 她见云昊进来,把银簪放回妆盒里,云昊要做什么事,她从来不会干预。
“嗯,去邙山看看。” 云昊把碗放在小几上,拿起她绣了一半的绷子:“这老虎的胡须该用金线了,我让库房送些新的来。”
张瑶卿握住他的手,掌心带着绣线磨出的薄茧:“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她从妆盒里取出个平安符,用红绳系在他腰间:“这是前几日去大慈恩寺求的,住持说开过光。”
小应龙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旁边歪着头看,忽然用爪子勾住红绳,把平安符往自己脖子上套,逗得两人都笑了。
“你也想跟着?” 云昊捏了捏它的耳朵,小家伙立刻蹭着他的手腕撒娇,雷纹印记闪了闪,像是在点头:“这次不行,留在这里陪太子妃,回来给你带好吃食。”
张瑶卿却说道:“我在宫里身边一圈人围着,没事儿,你别担心我,把小应龙带上吧,我知道小家伙有本事,说不定能帮你忙。”
云昊想想也是,小应龙太能吃了,不如带上,说不定能在邙山找到一些天材地宝。
……
晚饭时,梅花嬷嬷炖了锅排骨藕汤,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藕香混着肉香漫了满院。
云昊给张瑶卿盛了碗,又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堆在她碗里像座小山。
“够了够了,再吃就动不了了。” 张瑶卿笑着推回去:“你明日要赶路,多吃些才有力气。”
小应龙蹲在桌下,脑袋搁在云昊的靴面上,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排骨。
云昊扔给它一块,小家伙叼着跑到廊下,吧唧吧唧啃得欢,金鳞在灯笼光下闪闪发亮。
夜深时,云昊看着张瑶卿睡熟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
窗外的桂树被风摇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絮语。
他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又碰了碰怀里的羊皮卷,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
马车在邙山脚下的乱石堆前停住时,车轮碾过块朽木,发出 “咔嚓” 的脆响,惊得林子里扑棱棱飞起一群乌鸦。
云昊掀开车帘,迎面而来的风裹着股土腥气,混着些说不清的腐朽味。
那是陈年枯木腐烂交织的气息。
“这地方…… 比密风司卷宗里写的还要荒。” 乔念展开地图,划过标注着 “前朝皇陵入口” 的位置。
那里如今只剩片被藤蔓覆盖的土坡,连块像样的石碑都没剩下:“据说百年前山洪冲垮了神道,后来又闹过几次塌方,早就没人敢靠近了。”
苗胭脂提着剑往土坡走,青裙扫过及膝的杂草,惊起几只深绿色的蚂蚱:“越是荒僻,越藏着东西,你们看这土坡的走势,像不像刻意堆起来的?”
她用剑尖挑开藤蔓,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砖石,砖缝里还嵌着些褪色的朱漆:“是皇陵的封土,被山洪冲得变了形。”
黄蛮子扛着巨斧凑过去,伸手摸了把砖石上的青苔:“俺看这石头硬得很,想挖开怕是得费点劲。”
他如今炼气境三层修为仅次于乔念,抡起斧头能劈裂半人粗的树干,可对着这封土堆,也得掂量掂量。
“别急着硬来。” 云昊拦住他,目光落在土坡侧面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上:“这裂缝边缘的土是新翻的,像是最近才塌的,或许能走这里进去。”
纸鸢连忙掏出张 “探路符”,黄符在空中飘了飘,竟径直往裂缝里钻去,很快化作道微光消失在黑暗中。
“符没碎,里面是通的!” 她眼睛亮起来,捏着锦囊的手指松了松 。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真正的险地用符箓,手心早就沁出了汗。
老崔从药篓里拿出捆麻绳,一端递给黄蛮子,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我先下去探探?年纪大了,皮糙肉厚的,真有啥毒虫也不怕。”
他虽只炼气境一层,却最是沉稳,上次在黑风山寻药,就是他凭着老道的经验避开了瘴气。
“我跟你一起。” 苗胭脂解下剑匣背在身后:“你护着自己就行,真有动静我来应付。”
她如今筑基初期的修为,除了云昊修为最高,也是仙朝司主要的传功长老。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老崔和苗胭脂放下去,绳索要放近十丈才到底。
底下传来苗胭脂的喊声:“是条甬道!没毒,就是有点潮!”
黄蛮子第一个顺着绳子滑下去,落地时踩碎了块枯骨,吓得纸鸢在上面 “呀” 地叫了一声。
“别怕,就是些老骨头。” 黄蛮子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带着点得意:“俺给你清出条路!”
等云昊最后一个落地时,苗胭脂已用剑挑亮了堆枯枝,火光摇曳中,能看到这条甬道宽约两丈,两侧的石壁上刻着些模糊的壁画,画的是车马仪仗,想来是前朝皇帝下葬时的景象。
只是年代太久,壁画大多已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质。
“这甬道怕是不稳。” 乔念摸着石壁,指尖蹭下些碎末:“你们看这裂缝,都快裂到顶了,走的时候轻点。”
话音刚落,黄蛮子一脚踩在块松动的地砖上,“咔啦” 一声,地砖陷下去半寸,头顶顿时落下阵土雨,几块碎石砸在他背上,被他炼气境的护体灵光弹开。
“娘的,吓俺一跳!” 黄蛮子摸着后背,巨斧往地上一顿:“这破地方尽是陷阱!”
“不是陷阱,是年久失修。” 云昊蹲下身查看那块地砖,底下是空的,隐约能看到些朽坏的木架:“前朝皇陵用的是‘悬顶术’,顶上的砖石靠木架支撑,这都过了几百多年,木头早就烂了。”
他站起身时,衣角扫过石壁,带起片灰尘:“都跟着我的脚印走,别乱碰东西。”
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甬道突然拐了个弯,一股更浓重的腐朽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些淡淡的腥气。
纸鸢的探路符刚飘过去,突然 “噗” 地一声灭了。
“有问题!” 苗胭脂的剑瞬间出鞘,剑光在黑暗中划出道弧线:“前面有东西!”
黄蛮子把巨斧横在胸前,嘴里骂骂咧咧:“是啥鬼东西?出来让俺瞧瞧!”
黑暗里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老崔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篓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黄色的粉末撒在地上:“是‘腐骨虫’!前朝皇陵里常有的毒虫,专吃腐肉,也咬人!”
话音未落,就见无数指甲盖大的黑虫从黑暗中涌出来,身上泛着油光,爬过的地方,地上的枯骨瞬间就少了一块。
“俺的娘!这么多!” 黄蛮子挥起巨斧劈过去,却被苗胭脂拦住。
“别用蛮力!它们怕火!” 苗胭脂的剑尖挑起根火把,往虫群里一扔,火苗 “腾” 地窜起,腐骨虫顿时发出 “滋滋” 的声响,成片地死去,空气中弥漫着股焦臭味。
纸鸢趁机掏出 “火符”,黄符在空中化作团火球,滚向虫群深处,把剩下的腐骨虫烧得干干净净。
“这…… 这符还挺管用。” 她看着地上焦黑的虫尸,脸上的怯懦少了些。
老崔从药篓里拿出些草药,递给每人一把:“这是‘驱虫草’,捏在手里,虫豸不敢靠近。”
他自己也捏了一把,佝偻的脊背在火光里显得格外稳当。
又往前走了段路,甬道尽头出现了道石门,门上刻着 “玄宫” 二字,字迹已模糊不清,门缝里透出些微光。
不是火光,更像是某种矿石发出的冷光。
“到地方了。” 云昊望着石门,指尖在门上的纹路里摩挲:“这是前朝的‘镇门石’,得用‘启门诀’才能打开,乔念,看看这纹路有啥讲究。”
云昊也顺便对乔念考校。
乔念凑过去,借着苗胭脂的剑光仔细查看:“这是‘七星纹’,得按北斗的方位按动石块才能开门。”
她手指点在门上的七个凹槽里:“天枢、天璇、天玑…… 对,就是这七个位置。”
黄蛮子摩拳擦掌:“俺来按!”
“别乱来,得按顺序。” 乔念拉住他,自己先按在 “天枢” 的位置上,轻轻一推,凹槽里传来 “咔” 的轻响,石门震动了一下,透出的光更亮了些:“接下来是天璇,桃红柳绿,你们俩试试。”
双胞胎对视一眼,同时按在 “天璇” 和 “天玑” 的位置上,两道灵力注入凹槽,石门又震了震,裂开道缝,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轮廓,像是些高大的器物。
“剩下的俺来!” 黄蛮子不等众人说话,巨斧柄往 “玉衡” 的位置一杵,“咔啦” 一声,凹槽竟被他杵碎了。
“你这憨货!” 苗胭脂气得瞪他,石门却在这时 “轰隆” 一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
是间巨大的墓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口巨大的棺椁,四周散落着些腐朽的木箱,地上铺着的金砖大多已发黑,唯有角落里几块拳头大的晶石,正发出淡淡的蓝光,照亮了半间墓室。
“是灵石!” 乔念的眼睛亮起来:“不过看着已经没了灵气。”
黄蛮子已经冲进墓室,巨斧一挥,劈开个腐朽的木箱,里面滚出些锈迹斑斑的铜器,他随手拿起个铜爵,掂量了掂量:“这破铜烂铁有啥用?还不如外面的石头值钱。”
“别乱砍!” 云昊拦住他,目光落在中央的棺椁上,棺椁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些龙纹,虽已蒙尘,却依旧透着股威严。
苗胭脂走到棺椁边,伸手摸了摸棺盖:“盖得很严实,怕是有千斤重。”
“俺来!” 黄蛮子走到棺椁前,双手扣住棺沿,大喝一声,炼气境的灵力在手臂上流转,棺盖竟被他硬生生抬起条缝,一股更浓重的寒气从缝里泄出来,带着股奇异的香味。
“小心!” 云昊刚要提醒,那股香味突然变得刺鼻,纸鸢第一个捂住鼻子,脸色发白:“这味…… 不对劲……”
老崔突然从药篓里掏出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往众人面前一递,一股辛辣的气味驱散了那股异香:“是‘尸香魔芋’!这棺椁里怕是养着这东西,闻多了会让人产生幻觉!”
黄蛮子连忙放下棺盖,抹了把脸:“娘的,这破皇陵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云昊望着那口棺椁,又看了看角落里发光的灵石,忽然觉得这次探险来得值。
没有邪修,没有打斗,却处处是考验 —— 对环境的判断,对机关的解读,对突发状况的应对,还有最重要的,是团队之间的信任与配合。
“先把灵石收起来,虽然灵气不多了,但还有就有用。”
对乔念说:“棺椁暂时别动。”
转头看向众人,火光映着他们脸上的汗和泥,却个个眼里有光:“这才是真正的历练,比在演武场里比划有用得多。”
黄蛮子挠挠头,把手里的铜爵塞回木箱:“俺懂了,这探陵就跟打猎似的,得有耐心,还得眼尖。”
纸鸢捡起块灵石,光晕在她掌心流转,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这石头真好看。”
老崔蹲在地上,嘴里念叨着:“这地方阴气真重……”
云昊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笑了。
所谓的探险,不就是这样吗?
没有预设的敌人,只有未知的前路。
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有同行的伙伴。
这邙山深处的破败皇陵,藏着的不仅是前朝的秘密,更是他们这些仙朝司元老,蜕变为真正修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