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口被一阵金属摩擦声惊醒时，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他抓起手电冲出僧舍，寒风吹得庙檐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来自大雄宝殿——那口三百斤的青铜古钟正在无人撞击的情况下微微摇晃。
\"阿弥陀佛...\"潘家口握紧胸前佛珠，手电光柱扫过殿前石阶时猛地僵住。青石板上蜿蜒着数道暗红色痕迹，像是有谁拖着流血的身体爬行过。痕迹尽头，大雄宝殿的门缝里透出幽幽青光。
他推门的瞬间，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三尊鎏金如来像的眼角挂着猩红液体，在烛光映照下如同血泪。最骇人的是中间那尊释迦牟尼像，嘴唇竟在微微开合，发出断续的低沉诵经声：\"冤...冤...\"
潘家口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其中一颗滚到供桌下，他弯腰去捡时，发现桌底刻着一行小字：\"钱铁山偿命来\"。字迹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缝隙里还残留着黑红色碎屑。
藏经阁的蛛网落了潘家口满头满脸。他翻出一本积满灰尘的《灵岩寺志》，在最后一页找到了线索——二十年前的农历七月十五，寺内发生过一场\"意外火灾\"，住持明心大师及其妻儿五人\"不幸往生\"。
\"不对...\"潘家口的手指抚过泛黄纸页。若是意外，为何唯独记录这页被撕去一角？他举起书页对着油灯，发现撕痕处透出几个模糊字影：\"非灾，弑\"。
后半夜雨势渐猛。潘家口在偏殿整理法器时，听见经堂传来木鱼声。循声而去，只见一个穿灰色僧袍的背影正在诵经。那人转头瞬间，潘家口倒退三步——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肉。
无面僧递来一本残破的日记。潘家口接过时，封皮上的血迹尚未干涸，首页写着：\"妙音记，父仇不共戴天\"。最新的一页墨迹新鲜：\"佛泣血，冤魂醒\"。
清明节这天，钱铁山带着施工队闯进山门。这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挥着拆迁文件叫嚣：\"三天内搬空！这儿要建温泉度假村！\"
潘家口注意到，当钱铁山踩过门槛时，所有佛像的眼睛都转向了他。傍晚清点损失时，潘家口发现韦陀像手中的金刚杵不见了。他在后山乱葬岗找到了凶器——金刚杵插在一座无碑坟头，杵尖沾着新鲜的血。
当夜，潘家口被女子的哭声引到藏经阁。月光下，一个穿白衣的少女正在焚烧纸钱。她转身时，潘家口看清她脖颈上有道紫黑色的勒痕。
\"我叫妙音。\"少女的声音像隔着水传来，\"明心是我父亲。\"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烫伤疤痕，\"钱铁山为夺寺产，把我家人绑在佛前活活烧死。我逃了，但终究没逃过他的追杀...\"
突然，妙音的身影如烟消散。潘家口面前的地上出现五个焦黑的手印，组成箭头指向大雄宝殿。殿内，释迦牟尼像的金漆正在片片剥落，露出里面焦黑的木胎。
拆迁队进驻的第二天就出了事。工人老王坚持说看见个灰衣老和尚在火场走动，接着他操作的挖掘机突然失控，铲斗将他自己拍在了围墙上。尸检显示，老王全身骨骼碎裂的方式，像被什么重物反复碾压过。
钱铁山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时，潘家口注意到他脖子上有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佛珠勒过的痕迹。更诡异的是，钱铁山喝过的茶杯里，清水变成了暗红色的液体。
深夜，潘家口跟踪钱铁山来到后山。只见他疯狂刨开一座无名坟，从棺材里抓出个铁盒。打开瞬间，里面窜出幽蓝火苗，钱铁山惨叫着手背已烫出白骨。潘家口清楚地听到火焰中传出明心大师的诵经声：\"业火焚身，报应不爽...\"
回寺途中，潘家口踩到什么东西。拾起一看是半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刻着\"灵骨\"二字。他突然明白，那些佛像流泪的原因——它们的核心木胎，用的是明心一家被烧焦的骨头。
拆迁期限前夜，整座寺庙弥漫着焦臭味。潘家口发现所有佛像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经书无风自动翻到《往生咒》那一页。妙音出现在廊下，白衣上渗出血迹。
\"明日午时，血债血偿。\"她的声音不再柔弱，\"父亲他们的骨灰混在金漆里，这二十年日日受香火供奉，就等这一天。\"
潘家口在禅房找到本被血浸透的账册。记录显示钱铁山二十年前勾结官员，以\"违建\"为由强占寺庙。最后一页贴着张烧焦的照片：明心大师被铁链锁在佛前，身后是举着火把的钱铁山。
子时，寺庙古钟突然轰鸣。潘家口冲出去时，看见钱铁山赤裸上身跪在佛前，胸口浮现出焦黑的手印。空中回荡着孩童的诵经声，仔细听却是：\"以牙还牙，以火还火\"。
拆迁当日，钱铁山带着十几个打手闯进山门。他们刚踏入大雄宝殿，所有门窗突然自动关闭。打手们惊恐地发现，三尊如来像的金漆正在融化，露出里面焦黑的骨胎。
\"装神弄鬼！\"钱铁山抡起铁锤砸向佛像。锤子接触佛像的瞬间，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锤柄变得通红，将他双手烫得皮开肉绽。更可怕的是，被砸中的佛像裂开缝隙，里面涌出腥臭的黑血。
打手们疯狂撞门时，佛龛后的墙壁浮现五个焦黑人影。最小的那个影子发出孩童笑声：\"爸爸说，要请钱叔叔尝尝火烧的滋味。\"话音刚落，钱铁山的裤脚突然窜起火苗。
潘家口试图救火时，妙音出现在佛前。她的白衣化作烈焰，声音却异常平静：\"因果循环，今日方知。\"钱铁山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可那火怎么也扑不灭，奇怪的是只烧他一人。
暴雨倾盆的深夜，潘家口在藏经阁发现妙音的完整日记。原来当年钱铁山为谋夺寺庙地产，在佛前严刑拷打明心一家，逼问地契下落。最后将绑住的五人淋上灯油，当着小妙音的面点燃。
\"我躲在佛像后的密道里，看着父亲被烧得露出骨头。\"日记最后一页字迹扭曲，\"他们每惨叫一声，我就在心里念一遍往生咒。直到...直到我发现那些咒语变成了诅咒。\"
潘家口突然明白佛像为何流泪。他冒雨冲到大雄宝殿，果然看见释迦牟尼像胸口裂开，里面藏着小半截焦黑的孩童指骨。骨头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往生咒，但每个\"度\"字都被划掉改成了\"杀\"字。
殿外传来汽车急刹声。钱铁山带着汽油桶冲进来，满脸疯狂：\"烧了这鬼地方！\"他刚举起油桶，突然僵住——佛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五个焦黑的稻草人，每个都戴着串佛珠。
农历七月十五，血月当空。钱铁山雇来的拆迁队集体辞职，他们说深夜看见寺内站着五个烧焦的僧人。唯一留下的包工头老陈，今早被发现死在工棚，尸体完好无损，但内脏全部碳化。
潘家口在斋堂找到神志不清的钱铁山。这个男人蜷缩在角落，不停抓挠自己的胸口：\"他们在我心里点火！\"撕开的衣襟下，他胸口赫然呈现五个焦黑指印。
子时，整座寺庙响起木鱼声。潘家口跟随声音来到后山，发现一处被挖开的坟茔。棺材里是具孩童骸骨，头骨裂痕显示是被重物击打致死。骸骨手中紧握的，正是失踪的韦陀金刚杵。
回寺途中，潘家口看见大雄宝殿亮如白昼。推门一看，钱铁山被五条铁链锁在佛前，姿势与当年明心大师一模一样。妙音白衣染血，正将灯油倒在钱铁山头上：\"让你也尝尝，佛前焚身的滋味。\"
火焰窜起的瞬间，潘家口看见五个焦黑身影从佛像中走出。最小的那个蹦跳着拍手：\"烧呀烧，坏人跑不掉！\"钱铁山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但诡异的是，火焰只灼烧他的身体，未伤及周围分毫。
\"且慢！\"潘家口突然冲上前，\"让他先还债！\"他从怀中掏出本泛黄的账册，正是钱铁山贪污寺产的证据。火焰中，钱铁山突然安静下来，开始机械地背诵二十年来侵吞的每一笔款项。
妙音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透明：\"父亲，你们可以安息了。\"随着她的消失，五具焦黑身影化作青烟钻回佛像。钱铁山则变成具焦尸，跪姿与当年明心大师如出一辙。
黎明时分，暴雨骤停。潘家口发现所有佛像的金漆重新变得光洁，只是眼角仍挂着露珠般的血泪。藏经阁的《往生咒》自动翻回第一页，上面的\"杀\"字全部恢复成了\"度\"字。
三个月后，灵岩寺香火鼎盛。潘家口在整理佛堂时，发现释迦牟尼像掌心多了粒舍利。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舍利中心有一滴鲜红的血珠，像永远凝固的泪。
拆迁事件后，当地政府归还了寺产。在重修大雄宝殿时，工人们从地基挖出个铁盒，里面是完整的地契和明心大师的度牒。最下面压着张字条：\"因果已了，佛渡众生\"。
每逢雨夜，仍有香客说听见孩童诵经声。但现在的经声纯净祥和，再没有怨气。只有潘家口知道，殿前那株枯死多年的菩提树，在钱铁山死后第二天突然抽枝发芽。如今树干上，隐约可见五个手印形状的疤痕。
冬至这晚，潘家口梦见妙音来告别。少女脖颈上的勒痕已经消失，白衣胜雪。\"谢谢师父超度。\"她合十行礼，身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佛像。潘家口惊醒时，闻见满室莲香，佛前油灯结出了莲花状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