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千灯坊的地方,那可是个有百年历史的老店。
有个姑娘叫青汁,她都记不清自己第几次在子时被惊醒了。这时候,檐角的铜铃正被山风撞得呜呜响,就像有人在哭似的。她光着脚踩在凉凉的青砖上,一眼就瞧见祠堂那边飘着几点幽蓝的火光。走近一瞧,原来是祖父临终前封存在地窖里的百盏灯笼,正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那竹骨在月光下投出密密麻麻的影子,跟张网似的。
青汁想起十二岁那年,祖父枯瘦的手指狠狠掐着她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阿汁,莫要碰那盏红灯笼。”墙上祖父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老长,像个弯腰驼背的老妪。那时候她哪懂啊,不明白为啥千灯坊要把最漂亮的灯笼永远封在祠堂地窖里。
这会子,祠堂大门半开着,腐朽的木门上渗出暗红色,跟去年腊月王屠户家媳妇难产时流的血一个样。青汁又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王屠户举着火把冲进灯笼坊,火光照着他手里那盏破破烂烂的红灯笼,正是祠堂地窖里刻着“永宁”二字的鬼灯。
第二天,王屠户跑到灯笼坊,指甲都抠进柜台里了,着急地问:“青姑娘,这灯笼当真不能修?”青汁眼睛盯着他腰间晃荡的铜钥匙,那可是昨夜祠堂地窖失窃的物件。
青汁今儿早上在后山竹林瞧见了怪事:三十六根灯笼竹骨插在泥地里,摆成北斗的形状,每根竹节上还嵌着半寸长的银钉。最中间那根竹骨上绑着半截红绸,褪色的绸布上模模糊糊能看见“永宁”二字。
青汁刚想跟王屠户说:“王叔可知,永宁灯笼熄灭之日,便是……”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小孩的嬉闹声。她一转头,看见几个村童举着新扎的纸灯笼跑过去,最前面那男孩突然摔了一跤,他手里的灯笼正好扣在王屠户刚才站的地方。
到了子时三刻,青汁在祠堂梁上发现七枚带血的竹刺,月光透过瓦缝照在地上,地上的血迹弯弯曲曲地通向地窖。她刚摸到冰凉的青铜锁,背后就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回头一看,王屠户的影子从他身上剥离出来,像块黑绸缎似的缠上了灯笼竹架。
青汁突然想起县志里夹着的泛黄剪报,上面写着光绪年间,县令贪墨赈灾银两,还诬陷发妻私通敌营。照片里县令夫人的画像跟祠堂地窖那盏红灯笼惊人地像。原来这永宁灯笼是百年前县令夫人做的。
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夜,青汁跟着王屠户的游魂到了后山乱葬岗。她瞧见腐叶下露出半截绣鞋,鞋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跟王屠户媳妇的嫁衣一模一样。她拨开杂草,腐臭的泥土里插着半截灯笼竹骨,竹节上的银钉在雨中闪着青光。
这时候,祠堂传来一声爆响。青汁赶紧冲进去,正好看见王屠户的影子从灯笼竹架上挣脱出来,变成一股青烟钻进了梁柱。供桌上的《千灯谱》自己动了起来,泛黄的纸页上画着跟乱葬岗一样的竹骨阵图,末尾用朱砂写着:“影缚百年,魂归永宁”。
青汁在县衙旧址挖出半截玉佩,这时候晨雾中的灯笼坊所有灯笼都亮了起来。她认出玉佩上刻的并蒂莲,跟祠堂地窖红灯笼的纹样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每盏灯笼的竹骨指向不同方向,凑成了完整的北斗阵图。
又一场暴雨来了,青汁终于在祠堂地窖找到那盏破红灯笼。她把玉佩嵌进灯笼底座,竹骨突然变成青烟升起来,在空中变成了县令夫人的虚影。夫人说:“永宁灯笼其实是招魂灯,当年县令为了掩盖贪污……”夫人的声音随着雨声越来越大,灯笼竹架上的银钉开始渗出血来。
青汁在暴雨里拼命跑,怀里的《千灯谱》被雨水泡得字迹都看不清了。她冲进乱葬岗,看见王屠户的影子被七盏灯笼钉在竹骨阵中央。老灯笼匠临终前的警告在她耳边炸响:“永宁灯笼若灭,影子将永世不得超生!”
青汁举起县令夫人的玉佩,对准竹骨阵中心。一声雷鸣,七盏灯笼同时炸开,青烟里,县令夫人的虚影张开双臂说:“替我看着这方水土……”她的声音在雨幕里消失了。青汁怀里的《千灯谱》突然自己烧起来,灰烬中出现真正的招魂咒,那竟是用县令夫人的血写的平反状。
第二天清晨,青汁在祠堂供上一盏新扎的红灯笼,竹骨上没了银钉,缠着七彩丝线。第一缕阳光透过灯笼纸,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好像在跳一支古老的招魂舞。
后山竹林里,三十六根新竹破土而出,每根竹节上都刻着“永宁”二字。青汁知道,这场跨越百年的招魂,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