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风寨覆灭的消息传回小石村三日后,钱桂芬和另外两个被县衙抓走的后生被放了出来。
或许是顺利剿灭黑风寨,胡县令捞到了功绩心情好的缘故,原本要严惩几人的胡县令,居然只是每人打了二十大板,作为他们滥用私刑的惩罚就放了他们。
两个后生毕竟年轻,身体壮实,挨了二十大板,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在医馆看了大夫,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配合内服外敷的药剂,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同样挨了二十大板的钱桂芬就惨了。
钱桂芬毕竟年纪大了,身子比不得年轻人,一顿板子下来,直接要了她半条老命。
另外,几个月前她和潘仁一起挨了板子,虽然养了许久,但终究落下了一些旧伤,这次又挨板子,新伤旧伤叠加,让钱桂芬再次体验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村子里的人很忙,家家不是忙着建房子就是忙着给其他建房子的人家干活赚钱。
而且,上一次村里人帮忙抬钱桂芬和潘仁回来的事情历历在目。
所以,当李枝碧想要找村里人帮忙去把钱桂芬抬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
就连平常和钱桂芬最谈得来的几个人家,见到李枝碧找他们帮忙,也用了各种理由推脱。
家里没有一把能用的椅子,无奈之下,李枝碧用棍子和麻绳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带着三个儿子去县城将钱桂芬抬了回来。
山路崎岖,一路的颠簸让钱桂芬吃尽了苦头,一次次痛晕过去又醒过来。
刚开始,钱桂芬痛醒的时候还有力气对李枝碧破口大骂,不是骂李枝碧废物没用,就是骂村里人没有良心,居然不来人帮她。
痛的次数多了,钱桂芬渐渐没有了骂人的力气,半昏半醒间,任由李枝碧几个人将她弄了回来。
潘家没有地窖,钱桂芬被衙役带走后,李枝碧终究没顶住药梦崖下的寒风侵袭,带着三个儿子求到了老村长面前。
老村长看她母子几个可怜,让他们搬进了潘仁曾经居住的房间。
这间屋子虽然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是比起药梦崖下透骨的寒风,李枝碧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更何况,以前潘家住的茅草屋,人和牲畜离的很近,屋子里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能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容身,李枝碧已经很知足了。
当当钱桂芬幽幽从昏迷中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床上。
床铺不大,但盖在身上的被子却相当厚实,竟然让钱桂芬感觉不到寒冷,捏一捏,被子很是松软,和她以前盖的芦苇被子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屎尿的味道和大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钱桂芬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活了几十年,什么时候盖过这么软乎乎的被子。
转头瞧了瞧,发现这间屋子并不大,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屋子里再无其他物件。
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一堆干稻草,两个半大孩子正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
钱桂芬张了张嘴,感觉嘴唇干裂,气息微弱的喊道:\"水,我要喝水。\"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小,一连喊了几遍,稻草堆里的两个人没有一点反应,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钱桂芬无奈,用力撑起身子,抓起床上的枕头向睡得香甜的两人砸去。
\"砰……\"
枕头正中其中一人的面门。
\"艹,谁特么砸我?\"
被枕头砸中的人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就要找罪魁祸首算账。
钱桂芬嘶哑着嗓子,气哼哼的道:\"是我老婆子砸的,怎么?潘宗,你还想打我?\"
潘宗听到钱桂芬的质问,一下子就泄了气,一脚踢在旁边还在睡着的潘宇屁股上,凑过去问钱桂芬:\"奶,你用枕头砸我做啥子?\"
钱桂芬冷哼一声道:\"做啥子,老婆子要渴死了,想喝口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潘宗会意:\"奶奶,我马上去给你端水。\"
说着,潘宗操起桌上的被子,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不知去何处打水去了。
钱桂芬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潘宇喊道:\"潘宇,过来。\"
潘宇低着头,磨磨唧唧的站到了钱桂芬面前:\"奶,你还要什么?\"
钱桂芬不满的问道:\"我问你,你娘呢?老婆子这样子了,你娘不在这里伺候我,又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潘宇低着头道:\"奶,娘和大哥去帮其他人干活了,我和潘宇哥年纪小,所以留下来看着你。\"
钱桂芬冷哼一声道:\"呵,她倒是做好人,不在这里伺候我这个受了伤的人,居然去帮别人干活,真是吃饱了撑的,你去把你娘和你大哥叫回来,告诉他们我饿了,去给我做吃的。\"
潘宇听到钱桂芬的话,脚下却没有动。
钱桂芬不由得皱起了吊梢眉,怒气冲冲的质问:\"怎么,我老婆子说的话不管用了?\"
潘宇摇头道:\"不是的,奶,娘他们干活有工分拿的,娘和大哥两个人一天能得十六个工分,用工分可以从杂货铺买东西,也能换成铜板,我们这些日子的吃食,就是娘用工分在杂货铺换回来的。\"
钱桂芬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工分?那是什么东西?\"
杂货铺她知道,是蒙家那个死老头子开的铺子,里面什么东西都卖,让钱桂芬十分眼热。
只是这捞什子的工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潘宇只得又给钱桂芬解释了一下工分的由来。
钱桂芬听完冷笑连连:\"哼哼,蒙小华这个贱人就是心眼子多,这不就是拿一张废纸让人给她家白干活吗?真是恶毒,村里这些人也是蠢,居然会相信她的鬼话。\"
潘宇听了钱桂芬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奶奶被官差抓走的这些日子,他们母子几个身无分文,就靠着李枝碧和潘辉去干活挣来的工分活着。
而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分,到了奶奶的嘴里,却变成了骗人的玩意儿。
第一次,潘宇对奶奶钱桂芬的话,产生了怀疑。
这时候,潘宗从屋外捧着一杯水进来,递到了钱桂芬面前:\"奶,我给你打的水,你快喝吧。\"
钱桂芬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冷刺骨,仿佛一股寒流流进了肚子里。
她确实渴了,稍稍犹豫,一杯冰冷的水灌了进去,稍稍缓解了渴意,片刻后肚子里却\"咕咕\"叫了起来。
钱桂芬不由得捂住了肚子叫了起来,快扶我起来,我要上厕所。
潘宗和潘宇赶紧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钱桂芬,将她带到了隔壁的茅房。
也是到了此刻,钱桂芬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躺的房间是谁的,也明白了房间里浓郁的屎尿味是怎么回事了。
她刚才盖的十分舒服的被子,正是她刚死不久的儿子潘仁曾经盖过的被子。
房间正是她当初闹腾了半天,不愿意住进去的地方。
不料,转了一大圈,她最终还是住进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