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苏云眠早已深切明白,几乎是血泪一般的教训。
但明白归明白。
她还是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在自己身上发生,还是在山上寺庙祈福的最后一天。
吃过早餐。
苏云眠就回到佛殿中,盘坐蒲团之上,伏案抄写经书,在心内默念,耳边则是盘着念珠敲击木鱼口吐梵音的僧人。
空气中妙香萦绕。
抄着抄着,午饭时间到了,殿内只剩下她自己,僧人离开了。
苏云眠没有停。
最后一天了,她不打算在山上久留,这祈福的经书自然是想多抄一些,能抄多少是多少,她在心里诚心祈祷着,希望有用。
姑奶信佛。
这一生,无儿无女,仅她一亲人。
每年若得空,姑奶总会上香拜佛,来不了也会送上一笔香火费,年年如此,却又不止如此。
就苏云眠所知,姑奶自成名后,就成立了以锦绣为名义的福利基金会,创办福利院收养孤儿,并专门资助其基本的生活、学习,还有一些家庭贫困能考入大学却又上不起的大一新生......类似的资助不少,原因也很简单。
她和姑奶,有相似的人生。
小时候活着难,上学难,也就是运气好遇到好心的老师,好心的人,一步一泥泞淌出来的,既然她们能淌出来,又有能力,不过随手一拉或许还能从泥泞中捞出来百个千个。
做一做也不错。
因此,姑奶去世后,接了她所有资产的苏云眠也没停下福利基金会的投入。
只是忘了香火一事。
因为小时候的事,苏云眠是没这个习惯的,多数时候,都是姑奶带着她来烧香拜佛祈福,这段时间一忙就忘了。
在这山上抄经念经这几天,是苏云眠离佛理最近的时光,经书对生死有诸多注解,却也因此生出诸多不解。
姑奶一生坦荡大方,成就斐然。
为何这般结局?
苏云眠不是个接受不了死亡的人,她不是第一次见生死,她无法接受的是,姑奶的死亡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气出病身体一下垮掉,迅速走入败落的。
对她而言,这是不正确的。
是她的因。
同孟梁景纠葛的因。
可为什么造就了姑奶的果。
她无法接受。
且也不愿意接受。
毛笔触纸发出沙沙声,抄了一上午,眼睛有些酸涩,苏云眠用空出的左手揉了揉眼,握笔的右手始终没停。
就这么废寝忘食的抄着。
刚入冬,五点多就天黑了,佛殿内只剩下昏暗的烛火光。
这种光线下,眼睛愈发干涩,甚至带点使用过度的刺痛,苏云眠也只好停笔,正好也饿了,扶着桌案就打算起身,起一半,就摇晃着坐下。
脚麻了。
眼前也阵阵眩晕。
低血糖了?
她想着,从桌案一侧的点心盘里摸了块甜糯点心吃起来,先简单垫垫补补糖分,这是她白天没去吃饭,星文怕她饿到,给她送来的。
这孩子自从病好了后,那股生人勿近感就淡了许多,越发贴心起来,话也稍稍多了些。
也不对。
仔细想想,病没好之前,星文虽说比现在要寡言些,但还是很关心自己这个“妈妈”的,本身就是个软乎乎的好孩子。
想到星文,苏云眠咬着点心,眉眼带了些笑。
转而又想起一事来,最近常娜发来的帮她找的徒弟资料都不太满意,要么年纪太大要么灵气不足,星文倒是不错,年龄合适又爱画画且在这方面也有灵气......
等之后事了,她就问问星文,愿不愿意做她徒弟,到时也好叫他开口,别总叫自己妈妈。
只是渐渐地,她笑容淡了。
一块点心下肚,本以为是饥饿低血糖导致的眩晕感并未消停,反而更严重了,视线里天旋地转,昏暗的烛火光扭曲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
预感到某种不妙,她又忙抓了块点心吃着,扶着桌摇晃着起身,朝门外走,想要找人,却直直撞在了门板上。
跌坐在地。
她捂着眼睛,挡住视线里令她眩晕的扭曲光线,胸膛起伏剧烈呼吸着。
“你怎么坐地上了?”
门外响起裴雪的声音,还有急促跑来的脚步声。
裴雪原本是来喊苏云眠吃晚饭去的,没想到刚一过来就看到对方坐在地上,捂着眼一动不动的,怕出了什么事,忙跑了过来,把人扶到了抄经用的桌案旁。
“你怎么了?”
苏云眠撑着桌,抵抗着晕眩,胸腔泛着股恶心,说不出话。
裴雪瞧见她面色惨白,脑门冒汗,很明显不对劲,忙说句‘我去叫人’,就往外跑了。
苏云眠压根没听见。
她缓了好一会,才压下那股子恶心劲,手臂撑在桌案上大口喘气,许久许久,才彻底平静下来,就连面上的惊慌也都没了。
她平静坐在桌案旁,一动不动。
也动不了。
“裴雪?有人在吗?”
苏云眠先是喊了一声,见无人回应,就抬起手,在眼前轻晃了晃,又在桌上摸索着,碰掉了抄经的毛笔,沾染了一手笔墨,终于摸到了蜡烛,顺着烛身往上,被火光热气烫得惊呼一声,急忙往后缩。
烛火燃烧着。
苏云眠盯着眼前一片漆黑,平静的接受了验证的结果——
她看不见了。
“呵。”
命运给她开的“玩笑”不止一次两次了,导致的苏云眠这时候甚至都起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反而是平静到了极点。
甚至笑出了声。
知道裴雪很快会回来,她已经开始在一片黑暗里,默默去算眼睛可能会导致的各种后果问题了。
一好一坏。
坏的话,就是器质性病变,那基本就完了,治不了,她的事业也全盘完了。
就搞不懂怎么就病变了?
好的话,就是像孟梁景假死那次,她信以为真,在看到孟梁景画的那个漫画情书时,一时情绪崩溃,导致的短暂失声。
这种还有好的可能。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道很重,另外一道很轻,然后是裴雪的声音,“她刚刚突然坐地上,脸色特别差,还请师父们帮忙看看。”
庙里是有大夫的。
但不等人来看,苏云眠就转回头,面朝裴雪发出声音的位置平静开口,“我眼睛看不见了。”
空气骤然安静。
脚步声没了,也没了说话声。
三秒钟后,苏云眠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朝门外跑去,又急停,然后是裴雪带着点暴躁的声音,应该是在给谁打电话。
下一刻,她手腕被拿起,应该是庙里那位大夫在给自己号脉。
她没动。
就这么默默坐着。
心里默念着,也不知过了几分钟,感觉没过多久,就有一道更重的脚步声,像是在跑,很快就进了屋里,随后苏云眠就感到一股拉力,整个人都被拉入一个满是冷檀香,明明很淡,却比那佛殿里燃的香更为清晰。
“别怕,我们这就去医院。”
话落,她就被满是冷檀香的厚衣包裹,背着往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