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的那种寻常小镇,有妇人卖了大半辈子的米粉,手艺娴熟,味道自然也极好。
今日快要收摊的时候,眼瞅着还有一碗米粉多的量,正想着自己也是许久没吃过米粉了。煮了自己吃了也就算了,便看到有个年轻人坐到了桌前,妇人嘿嘿一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最后一碗了,还有多的,都给你了。”
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有客人来了就给客人,自己回去吃两口剩饭,也是一样的。
不多时,她端来一碗满满登登的米粉,然后便在一侧坐下,跟眼前这个脸生的年轻人闲聊。
“你都不知道,我去年可见到一个姑娘,生得可漂亮,白衣飘飘的,就像是仙子一样,我还当她是哪来的,没想到就是咱们这座小镇出去的,看样子还没成亲,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牵挂咧。”
兴许是那个年轻人也愿意搭话,妇人的话多了些,总之没觉得生分。
闲聊几句之后,妇人皱起眉头,“听你的口音,也是咱们镇子上的不成?”
年轻人点头微笑,“姓周,老爹以前在渡口那边当脚夫,不过好些年了,大婶估摸着不记得了。”
妇人本来想顺着话点头,但听着这话,忽然想起些什么,“怎么能不记得?你叫周迟是吧。前些日子,你家还有亲戚来找过你呢!”
“就是不知道你这些年跑哪里去了,我领着他去你家的时候,瞧见你家的院子,烂得没法子了。”
周迟抬头看向眼前的妇人,笑着问道:“哪位亲戚,什么模样?”
“应该是你远房的一个姑父,生得很高大,看着挺有威严的,当时她也是在我这里吃了一碗米粉,然后我就领着他去郫草巷了,不过领到我就走了,后面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妇人看着周迟,感慨道:“你们没啥缘分,他来一次没能见到你,你这忽然回来,也没能见到他。”
周迟笑了笑,“兴许也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妇人在他身后喊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记得给你爹去放串鞭炮,就算是有钱了,人也不能忘本!”
周迟招了招手,回应道:“知道了!”
周迟来到那烧鸭铺子前,打盹的老人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是周迟,笑眯眯开口,“周家小子,怎么又回来啦?是觉得外面没意思,准备回来待着了?”
周迟笑道:“是啊,正寻摸着在您这会儿学个烧鸭手艺,看看能不能讨个生活。”
老人气笑道:“故意逗老头子不是?你学我的手艺,能卖得出去鸭子吗?”
周迟微微一笑,也不再扯用不着的,而是开口问了问事情。
老人想了想,说道:“记得,就是你买鸭子那天,你走了之后,他就来了,还说句我听不明白的话,后来我还骂了他一顿来着。”
周迟点了点头,说了句好,转身就要走,老人看着他,皱眉道:“不买只鸭子?”
周迟无奈,“那就来半只。”
……
……
离开小镇,周迟往丰宁府而去,也就是往帝京而去。
他虽然没有乘坐云海渡船,但走得很快,没要多久,便已经来到了那条大江前,站在那边,他在一座凉亭下看了片刻江景,然后乘船渡江。
西颢果然一直在查他,在小镇上问过两个人,这已经可以确定,不过问题还是有,那就是为什么西颢没有抹去这两个人的记忆。
是忘了?
不可能,即便周迟和西颢的交集不多,但他也完全可以确定,西颢这样的人,心思自然极为缜密,比起来自己,只怕还要有超过的,所以这不可能是他忘了。
既然没做这件事,只能有两种可能。
他毫不在意这件事会被自己知道。
他有意为之,想看看自己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不管是哪种,这都是西颢的谋划。
周迟站在甲板上,想着这些事情,沉默不语。
……
……
帝京的一座偏僻小院里,周迟见到了李昭。
李昭看着周迟感慨道:“去年相比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大概要许久之后才能见面了,却没想到,这才多久,咱们就居然已经再次见面了。”
周迟看着李昭说道:“也只是匆匆一面,我马上便要北上,然后南下,去赤洲。”
周迟对于这趟游历早有规划,去横渡赤洲,之后便可以绕过中洲前往西洲,之后再从西洲转入玄洲,再之后从灵洲南下,返回东洲。
这一趟走下来,十年时光?
周迟眯了眯眼,总觉得或许用不了这么多时间。
“既然要去赤洲,从庆州府南下不行吗?为何非要走一趟北方?”
李昭隐约觉得这里有些问题。
周迟既然将李昭看成自己的朋友,也就不会瞒着他,笑道:“都要离开东洲了,自然要去看看宝祠宗。”
之前躲着宝祠宗,是因为境界不够,但现在,已到了万里境,有些事情,总是可以做的。
李昭看着周迟,沉默片刻,说道:“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周迟说道:“帮我看着西颢,查一下他在做什么,到时候告知我。”
李昭皱眉道:“你离了东洲之后,我怎么找你?”
“到一个地方,我会先给你写信,等你回信之后,我再离开。”
周迟说道:“他跟你爹肯定有联系,他现在想杀我,如果我死了,重云山八成就会倒向你爹。”
听着这话,李昭沉默片刻,忽然苦笑道:“看起来我只能帮着你杀了他。”
周迟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果断?”
“你不知道这几个月帝京城发生了什么,我的爹,可是越来越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了,嫌儿子碍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李昭叹了口气,虽然朝局现在依旧很需要他,但坊间那些传言却是不停,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什么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不过你可以放心,大概还能有几年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不过按着你这么说,他也是在做准备,等到时机成熟,就是他从西苑里走出来,说一句太子无德了,不过到时候是永远圈禁还是直接处死,你可以猜猜。”
李昭笑着看向周迟。
周迟说道:“先圈禁,然后死于恶疾,然后多少能给你安个好一些的谥号。”
李昭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些手段还这么清楚。”
“我这次来的时候,在船上听了些说书故事,差不多的意思。”
周迟说道:“其实我觉得他想的应该不止那么简单。”
李昭点了点头,“我也想过了,如果只是想要离开西苑,他当初又何必离开呢?”
周迟说道:“你有想法就行,再帮我个忙。”
李昭说道:“你好像有一万件事情。”
周迟不以为意,只是说道:“帮我查查北边。”
李昭皱眉道:“我在北边没有人。”
周迟看着他,“那你现在就应该在北边做些事情,那边不是大汤的国土?”
李昭说道:“宝祠宗在那边,他很纵容,北边的官员即便被宝祠宗如何了,他甚至都不会管。”
“那就更应该派人去了。”
周迟看着李昭,说道:“此后,决定局面的,兴许就是北边的事情。”
李昭听着这话,却是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以后真到了那个局面,能够决定的人,其实是你。”
周迟笑了笑,“那你就每天为我祈祷,让我别死在东洲之外。”
李昭笑道:“不会的。”
……
……
泗水府,祁山。
白溪离开东洲之前,曾来过此地,想要看看自己那个挂念了十几年的男子踪迹,但除去看到一片废墟之外,又能看到什么?
周迟在得知祁山被灭之后,便没有返回过此地,因为当时处境艰难,若是返山,只怕就要面临一场杀局,此后他在重云山,也没机会来,如今要离开东洲,怎么都该来看一眼了。
他来到祁山上,从山道而上,看着一路颓败,最后来到山顶。
看了一眼残破的大殿。
周迟往后山走去,在一片废墟的竹楼旁的竹林里,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不多几枚梨花钱。
周迟摇了摇头,这是他在祁山唯一的朋友留下的东西,他只是个杂役,没有修行天赋,被人看不起,这辈子的梦想是要有一柄属于自己的飞剑。
宗门不会给他,他便想着攒钱自己在黑市里买一柄,只是即便有周迟这位内门大师兄罩着他,他那些可怜的月钱不被人夺去,想要攒到购买飞剑,其实也需要好些年。
当然周迟不是没想过送他一柄,不过那家伙很倔强,只要自己攒钱买的,所以周迟也就没多说,总不能强人所难。
“自己在那边好好攒吧,实在不想攒了就托梦告诉我,这边的事情,不要担心,我会做好的。”
周迟看着手里的盒子笑了笑,“这些钱,我拿走了,反正你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