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多在荣耀之门前顿足,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进去吧,孩子。”他说。
可是,可是荣耀之门的后面并非是苦路曲径,他想起了先前反复出现的那个梦境,只要跨过这扇木门,他就会回到大教堂前的广场之上。他侧过头迷惘地看向米拉多。
敲钟人的眼睛隐藏在眼洞投下的阴影之中,尤显阴沉。“进去吧,孩子。”他催促道,“不要犹豫,我会跟随在你身后。”
或许是预期门后不会存在危险,熙德决然地步入了充溢着明光的荣耀之门。然而当慢慢睁开眼睛适应光亮之后,他彻底地怔住了。那是一片火海,圣奥古斯丁大教堂为熊熊烈焰所吞噬,尖顶之上,细长的火焰直刺云霄。远处的其中一座枢机塔因大火而拦腰倒塌,另外两座则已摇摇欲坠。教宗塔、骑士塔、信仰塔、宝库塔则早已被焚烧成了只有黑色外壳的石头框架。再极目远眺,在西方尽头的圣赫米里提峰上,那亘古留续的洁白雪顶也被火焰染成了猩红之色。不,这根本就是一个只有火焰的世界,仿若无尽的炼狱。
“这……”面对这教人绝望的场景,熙德瞠目结舌。
“没错。”米拉多从身后来到他的身边,“这正是圣城亚恩啊,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熙德茫然地问道,“是因为,因为那个女巫将邪异之火带到了圣城?”
“女巫……邪异之火……”米拉多嗫嚅着,“不,孩子。没有女巫,也没有你所谓的邪异之火。”
“那这场吞尽世间的大火为何会出现?”他手指向前方火舌四窜的烈火追问道。
“啊,火焰。”米拉多沉吟片刻,续道,“眼之所见,或为真相,或为虚妄,需要自己判断。”他向前走了一步,“来吧,让我们继续往前走,看看前方还会有什么。”说话间敲钟人的身影已经没入了茫茫火海之中。
当熙德还在犹豫之间,火势迅速蹿升,接着一只干枯如树枝的手从一团火焰中伸出。“来吧,孩子。”米拉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且缓慢。
触碰到米拉多的手指时,熙德不自由地将手向后一缩,但下一刻他及时地止住了这个行为。米拉多的手好冷,他想,就像冬天受尽寒风冻雨摧残过的断枝。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尽管自己被熊熊烈火团团围困,但他却并未感受到火焰带来的教人窒息的高温。
进入火海之中,熙德没有被火焰烧灼,甚至连长袍也安然无恙,但是他手背上先前留下的灼伤却开始隐隐作痛。他咬了咬牙,不去理会手上的疼痛,跟上米拉多的脚步向着大教堂行去。
原以为米拉多会直接绕过大门走向荣耀之门,结果佝偻的身影却在教堂大门前停下,然后伸出右手轻轻贴住沉重的门扉。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门扉被轻而易举地推开,一条如巨蟒的火焰触手立时从门缝间钻出,但在即将触碰到米拉多头顶的时候,它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教堂大厅亦被火焰吞没,巨大的无面神明像于烈火之中森然屹立,衣冠冢旁的暗道却霍然洞开,一条阴暗的石阶向着地底无尽延伸。
“我们要去教堂底的天井平台?”熙德止不住好奇地问道。
米拉多未作回答,但他的实际行动已经告诉了熙德答案。
当他们下到第一个地下平台,石室内亦蔓延着赤红的火焰,而这个“地下宝库”中的珍贵之物则尽数藏于火海之中。仿制的三重冕如今成了一滩金水,脆弱的羊皮纸典籍彻底化成灰烬随热气升腾飘扬。若非这是个梦境,熙德会为此惋惜,甚至掬一把泪。米拉多则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朝着圆形木架旁的石壁走去。
石壁内有一扇隐藏的石门,只消轻轻触碰便会自动打开。当他们进入到门另一侧的楼梯井,巨大的火焰浪涛气势汹汹地升了上来,直冲顶部。
不需要害怕,熙德在心中告诉自己,火焰是假,米拉多是假,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他继续跟着米拉多的缓慢步伐向下行走,接着穿过“地牢”,终于来到了巨大的地下天井平台。
果不其然,连那棵巨型的灵树也遭到了火焰的焚烧,褐色的树干分出无数条猩红的火焰枝杈,一团团幼小的火苗则是它们茂盛的树叶。然而神奇的是灵树依旧保持着其完整性,火焰只是将它层层包覆,却未将其吞噬。
“这棵灵树。”当米拉多在伊西多尔修士的石雕像前停下后,熙德再也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它明明正在被火焰燃烧,却没有丝毫黑灼的痕迹。”
“啊,孩子,你的忘性很大。”米拉多小心翼翼地盘腿在石雕像边坐下,一如往常,“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了。”
“眼之所见,或为真相,或为虚妄,需要自己判断。”熙德并没有忘记,然而即便这是梦中的幻想,却也太过诡异。“不,”他开口否认,“我并没有忘记,只是……”
米拉多咯咯地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宛若沉闷的鼓点,就像着火的灵树那般诡异,熙德从未见过他这么笑过。
“如你所见,孩子。”米拉多止住了笑声,语气又恢复到了平板,“整座圣城如今都在被这场大火肆虐。”
“但是,你说这是假的。”而且这是在我的梦境之中,熙德再次提醒自己。
米拉多摇摇头,回道:“我从未说过这场火是假的,我只是告诉你‘或为真相,或为虚妄,需要自己判断。’”
“可是,可是……”熙德想要狡辩,舌头却一阵磕绊。
“孩子。”米拉多的语气从未如此沉重,“如今‘她’已出现,我们需要拯救教会,拯救圣城亚恩,拯救整个王国,乃至这世间的一切。”
她?她是谁?为什么要拯救教会,为什么要拯救圣城亚恩,拯救王国,熙德被米拉多的话弄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