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青年凝重的眸子，藏着淡淡威压，好似有无数凛冬细雪吹打在身上。
陈岁的表情，便是微微一僵。
那个少女，在万柳书院过得不太好么。
可是为什么？
“因为她以为你死了。”
邓白术在旁边，哀伤一叹，苦笑着说道：
“那天之后，姐姐以为你已经死了，因此却领悟到了什么玄之又玄的法门，还跟我说，‘大道独行’，不必相送，随后就一人挑翻了柳神的宫殿，剑斩八百里妖河。”
云景在一旁，也是面色凝重，叹声说道：
“小师妹回山后，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杀气越来越重，简直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一度被我们误以为是走火入魔，后来才知道她在追求的，是一种名为‘太上忘情’的古老法诀。”
“师妹拼了命的修行，好几次被我们看到晕倒在聚灵阵，吐血也不愿意停下。”
“虽然她从前也不爱笑，但这次的她，好像是肩上背负着什么一样，心结解不开，也无人能开导她，不过她的修为倒是拼了命的提升，一年连破两境，现如今已经点亮了巨门命星。”
“那把红剑的杀力，更是直追文曲命星的大修行者。”
陈岁闻言，陷入沉思之中。
他想没到，一年没见，邓白漪身上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一年不到，接连点亮两颗命星，若非他有这么多逆天的机缘，怕是早都被甩到身后，连背影都没资格看见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开导她？”
陈岁淡淡地问。
“没错。”
云景点头，目光有些无奈：
“小师妹的道心坚定，拼命也要走这条路，但自古以来，还未曾听闻有哪位修士，真正做到太上无情，斩断一切的。”
“便是连我们草堂中的那位‘夫子’，活了这么多年，也做不到。”
“小师妹修炼此法，在我看来，更多的是被执念所困，但执念又令她的道心坚定，外人难以动摇，这样下去迟早出问题。”
“所以我想，请你给她写一封信。”
“不要太肉麻，平平淡淡就好，否则我怕她来不及转变心态，反倒适得其反。”
陈岁闻言，挑眉说道：
“北荒灵院试炼的事，既然已经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她会不知道我还活着？”
云景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怕她接受不了，没心理准备，便断绝了消息来源，但也只能封锁住眼下，时间一长她还是会知道的。”
陈岁皱眉：
“就算如此，那天晚上又是谁救了我。”
“我又为何会出现在断云山脉，我原本以为是她的安排，又为何我还活着的消息，当时没第一时间透露给她，也许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陈岁眉头紧紧锁着，盯着邓白术，也看向邓白术身后院口。
一只突然出现，毛茸茸，像是扩大版狸花猫的生物，正远远躲在拐角偷偷望着这边，妖瞳金灿。
陈岁感知到，那妖物的气息，正是原来蛮村的镇灵，狈神。
没想到，素日里的它，还怪可爱的。
“这些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也许你得去问柳神。”
云景听着陈岁一连串的疑问，也是不由得苦笑。
邓白术也是在一旁沉默。
那一天夜里，他是亲眼看见那株雷击木，也就是现在的“柳神”。
将一截鲜嫩柳枝，插进了陈岁心口，才令他那原本就该枯竭的身躯心脏，重新跳动起来，焕发生命力的。
但是那天，狈神却命令他，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尤其是对她姐姐邓白漪。
所以所有人，甚至是陈玲都以为，陈岁死了！
至于后面，陈岁为何会出现在断云山脉，似乎是狈神受到了什么指令操作，具体为何要这样安排，他也不知晓。
陈岁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隐隐觉得，邓白漪的事情，好像并没那么简单。
她书院的师兄弟们，希望她放弃修太上无情道，努力挽回。
但是按邓白术的说法，狈神，还有那新出现的柳神，背后似乎另有别的原因，刻意隐瞒了他还活着的消息，有意推动邓白漪走上那条无情道路。
可既然如此，直接将他杀了岂不是更方便，为何要留他活下？
一切的一切，像氤氲着浓雾的谜团，令人难以看清。
“总之，待会儿去见了那位柳神，也许你就能明白一些了。”
云景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也是摇了摇头。
他见过那株柳木，这座城便是他出资建立的，山水庙宇正神都重新敕封，那株看似枯竭的雷击木隐隐暗藏连他都忌惮，未曾见过的毁灭气息，非常不简单。
他曾经去试图与之沟通，但对方不搭理他。
对于这一切，狈神也是守口如瓶，而且它似乎只是一个做事的，对于真相，并不知晓太多。
“怎么样，想好要对小师妹写什么信了么。”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你可以口述给我。”
云景摇了摇头，似乎又恢复了素日里的那般洒脱淡雅，略带一丝审视意味地淡笑望着陈岁。
总之，不管那些人想做什么，为何要引导邓白漪走上那一条路。
他们没杀掉陈岁，或许就是最大的错误。
他相信，师妹的眼光，不会差的。
“写信……倒是不必了。”
陈岁咂了咂嘴，忽然摇了摇头，看着两人说道：
“其实你们可能不信，我对她选择什么修行道路，法门，并不是特别在意。”
“我只是觉得，邓白漪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性子很傲很冷，但却不狂妄，她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会为此付诸努力。”
云景闻言，表情骤然严肃，盯着陈岁：
“你的意思，就算小师妹最后选择了太上无情道，断情绝了一切，甚至包括你，你也能心甘情愿？”
面对他的威压，陈岁倒是平静，认真思考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若真是那样的话，我接受。”
云景与邓白术闻言，面色都是一变，远处的狈神更是默默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无比荒谬的话语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原本都以为，陈岁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不说崩溃，最起码也是心急如焚，抓耳挠腮地要写一些什么，甚至想要直接到万柳书院与那个少女再见，互诉衷肠，生怕失去了才对，为何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他，从来没喜欢过邓白漪，所以才可以表现的如此淡然？
想到这种可能，云景的眼神，兀然变得极为冰冷，好像能吃人一般。
但是陈岁，仍是平静。
沉思片刻后，陈岁解下腰间的一把铁刀，淡笑着递给云景，说道：
“不过我虽不打算劝她，但却不代表不想她，这把刀就当是今年送给她的新年礼物了。”
“我身上没什么好的东西，就它们仨陪我最久，她对这刀也很熟悉，留在身边，能有个念想。”
云景与邓白术闻言，面色微变。
他们自然明白一把刀，对于一名用刀的修士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亲密无间，也许早都形同血肉，但陈岁竟然就这么轻易给了出来。
他犹豫了一番，似乎想要劝陈岁，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这时，却又见陈岁再次咧嘴，坦然笑道：
“还有，虽然我并不打算，对她的修行发表什么指导性意见，但我还是想让你帮我转告她说。”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开心最重要。”
“不论你选择哪一条道路，我都支持。”
陈岁眼眸坚定，面带笑意，真诚地开口。
望着少年那清澈认真的眸子，一向骄傲华贵，善用自己的王者血脉俯瞰他人的云景。
竟是忽而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盯着陈岁，愣在原地良久，而后陡然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
“怪不得师妹喜欢你。”
他双手接过刀，视线从左到右，认真看了一圈，随后无比认真地对陈岁行了一礼，接着转身便要离去。
但就在此时，他还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略带一丝深意地笑着问道：
“真不用我帮你，摆平那叶族？”
“叫声好听的师兄，我一句话，他们便不敢再动。”
陈岁闻言，平静摇了摇头：
“这倒是不用，我只需保证，他们不会对我身边人下手就好。”
“肯定不会，这座城是我建的，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云景面容俊朗，往前迈出一步，直接便踏上半空，金色阳光洒在他的紫袍身上，更是显得无比耀眼华贵，薄唇嘴角始终挂着淡笑，眼眸灿若星辰，风度翩翩：
“不过我要提醒你，叶族这一代，好像还是有一个不错的小家伙的。”
“他的名字，似乎叫叶凡。”
“而且如今的你，距离邓白漪，好像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啊，暂时可是没资格站在她身边，支持她做一些什么。”
“你若是到了万柳书院，走出九幽郡，才会发现你面对的情敌，真的很多，其中一些人，甚至不弱于我。”
“小家伙，你可得好好修行，自己哪天输了不要紧，你丢的可是小师妹的脸，我们草堂的脸。”
云景咧嘴，露出白牙一笑：
“如果等到那时，我可要亲自找你算账了。”
“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招没接。”
陈岁闻言，也是哑然摇头，随后望着天上的云景，开口淡然说道：
“等下次见面，便是你能接我三招，就算你赢了。”
云景闻言，哈哈大笑，踏着一缕紫金色的风转身离开，笑声俊朗洒脱，在半空之中响动着，大半座城池都能听见。
显然，他并不相信。
但陈岁却认为。
那并无不可能。
…
“走，带我去见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