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之后，周京霓心里一直攒着一股好奇，奈何没再有机会见到蒋聿之，倒是临离开上海前一天，她去新天地附近参加一场品牌的私人新品秀展，碰到齐虞和一帮小姐妹，由几个销售领进接待室。
看样子不是来参加活动的，齐虞没半小时就拎着购物袋走了。
周京霓原本以为只是匆匆一面之缘，不想晚上和邵淙还有Alex吃饭时，在陆家嘴的一家高空观景餐厅又见到了齐虞，她和一位男性朋友靠在吧台边喝酒，聊尽兴时，笑声荡漾上海的夜，鹅黄的裙摆在风中翻飞，东方明珠的光挥洒而下，她在这繁华中央，笑着笑着忽然哭了，黯淡的眼神，像乱世佳人。
周京霓一言不发盯着那边，心想这是发生什么了，下午还笑逐颜开地与朋友购物，这会儿居然对着美景落泪。
这么想着，她毫无意识地将酒晃撒在手上，才短暂收回目光。
“这么想知道他俩的故事？”邵淙忽然问。
“嗯？”周京霓蓦然回首，迟迟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发现，抿了口甜涩的鸡尾酒掩饰不自在的眼神，一边摇头，靠进沙发里举手机拍上海夜景，一边捋过发丝，笑说今晚真美，仿佛她只是千篇一律游客。
邵淙一副了然的表情，但不再说话。
Alex反之亦然，看了几眼那边，晃晃手里的银叉，和他说：“看来还是分手了？听说那天之后他就飞美国见未婚妻了。”
邵淙笑笑说不清楚。
这一下吊足了周京霓的胃口，她思虑再三，旁敲侧击地问：“谁啊？”
邵淙听了低笑，漫不经心道：“知道多了不好。”
周京霓低下眸，心想你不刚刚还问我想不想知道。估计是前半途的气氛过于轻松愉快，她眼下又真想知道，才接了他的话。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哦......既然知道就不说了。”邵淙懒倦的身子往后一靠，悠然转着尾戒半合眼，似乎打定主意逗她玩。
周京霓不说话了。
Alex兀自抿唇偷笑，挤柠檬汁在生蚝上，递给周京霓一个，她摆手，语气不自觉愤愤，说给你老板就行，正说着，邵淙手机响了，他出去接电话，趁这间隙，Alex眨眨眼，笑着告诉她，其实邵淙讨厌海鲜，她惊讶地侧头看了眼邵淙离去的方向，想起在香港请他吃饭的那家餐厅主打海鲜，不禁蹙眉，Alex似乎看透她在想什么，解释说那是邵淙母亲朋友开的店，才总去照应生意。
周京霓点点头，听见Alex又颇感慨地说：“那个老板当年远赴美国为邵总母亲扶灵，也算是一时轰动过香港富人圈。”
她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他，想再听下去，可惜Alex并不打算告诉她这其中的故事，只神神秘秘地冲她一笑，说来日方长，你总会有机会知道。
周京霓心想她哪来的机会。
刚好有微信进来，她滑开手机看，是沈逸问她工作的怎么样了，方便接电话吗。
前些天沈逸去外地学习了，时间排的很满，通常他白天在忙，她在补觉，他要休息时，发来晚安，她在觥筹交错间迟迟回问一句你睡了吗。
两人同频聊天的次数极少。
她进室内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打过去电话。
沈逸接得很快，轻快的声音混倦笑，“忙完了？”
她说没呢，还在外头。
沈逸默然叹气，挺焦心地说：“吃饭了没？”
“在吃呢。”她说起前两天遇到的事，最后纳闷道：“你说那俩人是在谈恋爱吗？”
沈逸没有预想中的诧异，甚至不太感兴趣，草草几句就一带而过，然后问她还要在上海待几天，这周末回不回北京。说话间隙，他旁边还有其他人在讲话，征询他等下回酒店吗，不回的话一起去饭店浅酌。
周京霓听见他回绝了提议，笑着问他怎么不去，一边回他的话，“周日晚上回，你呢？”
沈逸说：“我这边周四结束，过去上海找你。”
周京霓惊讶道：“周五不上班了？”
沈逸气定神闲道：“机器也得充电歇歇，我和领导请假了。”
想来想去，自把脉那天之后，周京霓默认这段感情走不远，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只想尽兴享受，于是心里还是很开心，嘴角不能自抑，哎呦一声，打趣说我好大面子呀
沈逸笑她一句神经。
聊了快十分钟，他说手机要没电了，回去订完高铁票再和她说，临挂电话，没脸没皮地要她亲一下，周京霓瞅了瞅四周来来往往的精致人群，小声打了个吻波。
不成想，沈逸非说她没亲，没听见，硬要她大点声。
周京霓骂他故意的，硬着头皮走进黑漆漆的安全通道，于是之后三秒整个楼梯间都在回荡那一声亲吻和他的笑声，她隔空对手机翻了记白眼，正要回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绑架后遗症让她对黑夜中的声音格外敏感。
周京霓吓得手心冒汗，顾不上还穿着高跟鞋就疯狂往门口跑，不想眼前光亮那一瞬间，身后的人急忙高声喊道——
“美女借个火机！”
她回头。
一对年轻情侣错愕地看着她的慌乱表情，小心翼翼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周京霓直接把兜里的火机送给那俩人，头也不回走了，恨恨地想怎么有人在乌漆麻黑的安全通道抽烟呢，直到回去坐下喝了口冰水，整颗心才勉强平复下来。
邵淙回来时，一道过来的还有邵商。
夏至未至的六月天，她穿得十分清凉，背肌裸露在空气中，黑色长发挽在钻石发链下宛如公主，昂扬多姿地挽着哥哥的胳膊走来，看见周京霓后，十分自然地冲她盈盈一笑，一开口寒暄就是浓厚的港腔，而后施施然落座她对面。
周京霓放下手里的刀叉，向她点头打招呼。
邵商看过菜单，吩咐侍者上一杯冰草莓汁，转而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红盒，打开后托在手心递给邵淙。里面是条斐登的红绳，她食指勾出来晃了晃，娇俏地笑着说提前哥哥生日快乐，接着端起邵淙的手戴上去。
邵淙无奈却笑得纵容，“不能换个色？”
邵商扬言本命年要穿戴红色才行，说着替他拢好袖口放回去。欣赏了几秒，她十分满意自己挑选的礼物，连连夸好衬气质。
听着兄妹俩的聊天，周京霓才知道，原来今年是邵淙本命年，过些天是他生日，只不过到时异地无法一起庆生，而她看着搭在一旁的红针织衫，恍然明白为何Alex今晚见到她时，目光几次徘徊在那件衣服上。
显然不是买错。
作为特助，怎么会犯这样低级错误，她也真是迟钝，于是借晚风正好，她斟酌了片刻词汇，最终只是简单地举杯祝他生日快乐。
“礼物下次补上。”她随口附上一句。
邵淙笑了一下，不经意般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周京霓轻松答道：“这个月。”
邵淙嗯了一声，独坐单人沙发，一只手把玩着火机，在夜风中缓缓吐了圈烟雾，看似随心地瞧了她一眼后，问Alex：“刚刚聊什么了？”
Alex白着脸撒谎说工作。
周京霓配合地点点头，卷了勺意面小口吃起来，咽下去后，方然听见邵商和Alex吐槽今晚的饭太难吃，她便惯性把一份腌鱼三明治推过去，说这份还没动过。
邵商谢过好意，说：“我海鲜过敏。”
周京霓抱歉一笑，顺口就说：“你和邵总都不吃海鲜呀。”说着反应过来，又向Alex递了个嘴形说：嘴快了，sorry啊。
邵商闻言，用闪亮的美甲拨动一下耳环，亮眸起笑，“一段时间不见，周小姐这么了解我哥了。”
周京霓忙说没有。
那边的邵淙忽而随意笑了声，漫不经心晃晃撑在脸边的手腕，双目微阖，神色淡淡，令人看不出有情绪变化。
Alex适时夸邵商今天真靓。
邵商看了眼哥哥，那眼神仿佛探究到了新鲜趣事。她随口与他们分享起今晚吃饭得到的八卦。
今晚于柏州姐姐和她一起吃的饭，半抱怨半忧愁地吐槽了一件事，上个月蒋蔓去深圳出差，约于柏州喝酒，于是醉酒后情不可自抑的发生了一夜情，甚至这都不是重点，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蒋蔓现查出怀孕了，但他丈夫生育功能障碍。
周京霓听得愣神，有些不可思议，她印象里于柏州说他对有夫之妇不感兴趣，可再回想慈善晚宴他的反应，又觉得这一切有迹可寻。
一直没说话的邵淙，饶有兴趣道：“怎么处理？”
邵商说打掉呗。
Alex一脸八卦地问：“这能瞒的过去吗？蒋蔓老公要是知道，不得出大事啊。”
“那是肯定的呀。”邵商扯扯嘴角，见旁桌来人，改讲粤语，“蒋蔓休年假飞泰国度假作借口，于柏州出钱赔偿喽......”
恰逢服务生端上来东西，她扭头道谢这秒，精准瞧见了坐在吧台边的齐虞，立刻闭了嘴，嘀咕了句怎么这么巧，同时紧张地叮嘱周京霓和Alex别往外说。两人点点头，这事便也没了下文，邵商喝了口草莓汁，将话题带到无关紧要的娱乐上，说起前两年在香港兰桂坊很火的明星夜店突然关门了，导致许多香港年轻人叫嚷没地方去了。
“哥。”邵商的腔调忽然变娇，试探说：“我这两天实地考察了几家上海有名的夜店，规模不大，但盈利情况都还不错，就想着盘下那家店......”
Alex打趣道：“原来邵商姐来上海是为这事。”
邵商朝他举举杯，两人碰了下杯，她开玩笑让他来投点钱，Alex借一分酒醉嬉笑说那得看老板能加薪吗，邵淙微微挑眸，全然不理会小朋友似的两人，一人望着远处云端饮酒，靡靡上海之夜，他冷冷清清的，仿佛置身事外。
周京霓不知怎么的，忍不住问是哪夜店，似乎冥冥之中觉得它与某个昔日旧人有联系。
邵商说了个名字。
可惜不是，周京霓松了一口气，不再讲话，低着头吃掉碗里的面，心想世界这么大，确实不能事事这么巧。
邵商以为她有兴趣，问她要一起吗。
这话刚问完，邵淙蹙了下眉，目光变得有些不悦，周京霓没注意到，客套地说了一句场面话，可以考虑一下，没过两秒，她听到他毫不客气地把妹妹的想法掐死。
“你接触过这行业吗就想法天马行空，香港夜经济何家占半壁江山，你问我不如问你朋友。”
“我知道呀。”邵商摊摊手，无所谓笑笑，“兰桂坊现在都是些后生仔，可那个bad blood自从易主改名为Nine之后好火啊，把旁边店的生意全抢走了，我听说之前是一个泰国明星的，现在的话事人也不知是哪路神仙。”说着美甲哒哒敲了敲桌沿，又说：“不过，老何跟我透了一手小道消息，这人姓江，两家父亲是过命交情的兄弟，只不过现在隐退江湖喽，所以都是由一位姓梁的出来主持局面。”
她说到这时，周京霓不自觉地浑身一抖，指尖沁骨寒栗。
那时已经深夜，凉风穿过身畔摩天高塔，雾岚弥漫下，远处的老洋房在梧桐叶的隐蔽下，仿佛周遭一切都变得溟蒙模糊。
bad blood是江樾的店，Nine是他名，而现任老板也姓江，她已经不能用巧形容，好像一切在循环。
邵商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手拍拍她，问怎么了。
周京霓摇摇头。
总不能说她好像认识这位两位貌似是同一人的老板，那实在太荒谬，当年江樾去世的新闻可是登上全球娱乐新闻头版头条的，想到这，她仓皇打开江樾的社交平台，恍惚间仿佛真看见更新了，揉了揉眼睛，原来是隐形眼镜滑片了，唯一一条博文依旧是那年六月的玫瑰表情，距离今天已经过去好几年，评论多了几万条，粉丝还在怀念他，祝他在天堂没有疼痛，而她眼睛忽然有些疼。
她关掉手机，在沉默中偏过头，双眸拢着薄雾，在光线下闪烁。
“叫江九。”
“嗯？”邵商和Alex一同疑问。
邵淙说新老板叫江九，来自新加坡。
周京霓微不可察地攥紧手指，凉飕飕的风吹来一滴雨在她脸上，她摸着下巴，牙齿绷得快脸颊肌肉都快发僵。
一个去世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江樾没死？
她大脑一片空白。
凌晨夜风吹乱了周京霓的心绪。
真不该来这趟上海，她总觉得秩序井然的世界忽然乱套了。
那顿晚餐后，他们还是与齐虞迎面碰上，周京霓站在电梯角落，邵商与齐虞的朋友并排在最前面，短短几秒钟，气氛微妙到呼吸都小心翼翼。
分别之际，邵商若无其事地说下次约滑雪，待齐虞走了，假笑立马垮塌，嫌弃地嘴了句，“一家子都乱。”
周京霓的好奇心在结尾也算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