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头一看，月亮已经快要西沉，天空一角泛起鱼肚白。两人在瓦砾之海度过了一个晚上。
不过，阿格尼与兰斯洛特没有立刻返回营地的打算。
两人带着几分茫然坐在瓦砾上，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地交谈起来。
“魔王会想要魔虫，我想是因为他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
虽然这句开场白来得唐突，兰斯洛特倒也没多想，继续听阿格尼说下去。
“我想，恶魔一定也是这样……如果勇者会因为他人思念的重量而发狂，那么不管是恶魔还是魔王，不都会因为思念的灵魂数量多寡而发狂吗？”
虽然阿格尼的发言一如缺乏魔法天分的人常有的状况，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兰斯洛特大致上还是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亚特兰蒂斯的魔王，是被以菲利克斯思念希菈的心意为基底的魔虫给附身。明明就算不这么做，魔王也能够发挥出完美无缺的力量。
没错，魔王拥有强大的力量。就算不特地仰赖魔虫，大部分的事情应该都能靠自己施展的魔法解决。即使如此，魔王还是寻求了魔虫，就代表他想要的并非力量。
因为它想要的是‘思念’这种非常不安定、没有效率，却又美丽无比的东西。
“魔王之所以杀人，或许是因为它想要灵魂，又或者是想要知道被杀之人的思念。”
“真是恶劣的兴趣。”
“是啊，一点也没错……恶魔之所以会做出那种惹人厌的举动，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吧。”
“又或者，他认为那种举动才像人类。”
兰斯洛特回想着过去遇过的恶魔，试着说出自己的看法，结果发现似乎意外地贴近事实。
偏离人道之人，却受到人类的思念吸引，听起来虽然讽刺，但或许追求自己所欠缺的事物，正是有智慧的生物之天性。
说不定，亚瑟成为恶魔时也是如此。兰斯洛特一边想着，一边回忆起过去曾经存在，据说是身旁这个男人的爱人……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是收集灵魂所创造出来的，而且应该还得到了“思念”。
“露娜她……”
阿格尼喃喃说道。
“如果她是魔王，为什么能够创造出魔虫呢？”
阿格尼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兰斯洛特看着他，叹了口气：“这还用说吗……收集灵魂所创造出来的魔王，不可能拥有[思念]。但是，魔虫的材料却是[思念]。”
“是啊。”
“那答案就很简单了。你所爱的魔王，得到了原本不可能拥有的[思念]。”
阿格尼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你给了她[思念]，阿格尼。”
“我？”
“不然还有谁？你心里有底吗？”
“不……可是，我……”
阿格尼低着头，像是在忍耐什么似地，声音沙哑：“除了变成魔虫后消失之外，她应该还有其他选择。”
“是啊。”
“魔王很强，强到足以毁灭一个国家。既然如此，她应该不需要死在那种地方吧？”
剩下的疑问，是关于魔王的力量。
既然是魔王，应该能够使用足以避免国家灭亡的魔法。又或者，她可以连同袭击而来的魔物，一起毁灭国家。
她应该没有必要为了阿格尼，变成魔虫。
“这我就不知道了。恶魔看起来是得到越多灵魂就越强。勇者也一样，背负着越多人类的意念就越强。那么，如果恶魔和魔王得到意念，勇者得到灵魂的话，或许……就会弱化。”
兰斯洛特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做出了结论。
这或许不是漂亮的理论，但说得通。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想的话，阿格尼的爱人不是“没有活下来”，而是“无法活下来”，就比较说得通了。
“得到意念的那一刻，魔王就不是魔王了。如果意念和灵魂的不平衡会产生力量，那么往均衡方向前进的魔王，当然就会失去力量。”
“那么，露娜她……”
阿格尼没有抬头，继续说道，他的手用力握拳，关节都发白了。
“如果没得到意念的话，就能继续当魔王，以魔王的身份杀人，得到灵魂……”
他责备某人的声音，一定是在责备自己。
“那样的话，现在也还能活着吧？”
“阿格尼。”
“……我知道，露娜选择了不让我死。就算要舍弃其他一切，也要救我但那真的是露娜的希望吗？我不知道，因为如果没有我的话，露娜她……”
“阿格尼，那样的话她早就死了！”阿格尼的话被兰斯洛特无情地打断：“如果她没有救你，打算以魔王的身份活下去的话，你的爱人早就死了！”
阿格尼露出‘我不懂'；的表情，但在他插嘴之前，兰斯洛特又继续说道：“梅林死了。为什么？你知道吧，因为他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思念有多沉重吧，思念有时候会让人做出傻事，为什么你能嘲笑他呢？”
……梅林。
当他的名字出现时，阿格尼多少恢复了冷静。
他能理解梅林的死，阿格尼自己也能理解梅林的想法。
这几年来，他学到了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也一样。”兰斯洛特也这么说，露出苦涩的表情：“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变得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做一些很难看的举动。啊，你也知道。”
兰斯洛特苦着脸说完后叹了口气，接着下定决心似地正面瞪着阿格尼。
“但是，我并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现在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一点也不后悔那一天在索尔提纳对你伸出手。你也一样吧，阿格尼！”
兰斯洛特以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傲慢态度如此断言，阿格尼虽然被他的气势压倒，但还是乖乖地点头。
“是啊。”
因为他能够理解。
阿格尼也和兰斯洛特理解同样的事。
“阿格尼，你把性命和感情放在天秤上，你会选哪一边？”
“……感情。”
“这样啊。那么你的爱人也一样吧。她想要感情，你给了她感情……正因为她觉得你很可爱，所以她才会选择通往现在的道路。不是吗？”
“……我知道。”
阿格尼说完后，像是要甩开什么似地摇了摇头，就这样静止不动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阿格尼终于动了。
“我失态了，抱歉。”
“哈，没关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嘲笑你失态的样子。”兰斯洛特用力拍了拍阿格尼的背，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回去吧。天快亮了。”
“嗯。”
阿格尼坦率地握住兰斯洛特伸出来的手，站了起来。在阿格尼站起来的同时，那只手像是要甩开似地放开，然后在兰斯洛特眼前遮住阳光。
“……好刺眼啊。”
回过神来，强烈的朝阳已经照在瓦砾之海。周围被金色的光芒和深色的阴影所点缀，形成一种非现实的景色。瓦砾之海，如今已化为光与影之海。
“快点，如果不想被莉莉娅和希菈唠叨的话。”
“我知道。”
和来时相反，这次是阿格尼追着兰斯洛特开始走。
在越过瓦砾的途中，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