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祝英回来了。
皇帝身边的暗影尽数退去。
“如何?”皇帝又问。
“世子爷瞧着很是欢喜呢,想来与女君大人重逢,他定然高兴。”祝公公将方才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都跟皇帝说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皇帝摇着头。
“这些尽数掌握在陛下手中,您何必自扰呢?”
“这一趟西北战事平定,等于就是告诉其他人江舟不再是安放在京城的质子了……朕待他这样好,希望他能明白才是。”
“世子爷那般聪敏,自然心里有数,陛下就别担忧了,老奴瞧您这些时日气色都好了很多,不日就要启程去泰山,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轻轻颔首,笑而不语。
周江王府。
夫妻二人更衣梳洗。
丫鬟们已经上了茶点,就摆在榻上一方黄花梨清雕的小几上。
江舟迫不及待尝了两块,又牛饮一般灌下了半壶茶水:“出征在外,哪有这样好的茶,有时候连干净的水都寻不到,将士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还不是一样打了胜仗。”
“我不是嘱咐过你,生水不可入口。”盛娇蹙眉。
她平静的脸上难得看见了不满。
江舟笑了:“我煮开了,又用草木过了一遍才喝的。”
盛娇:“也好,出门在外,越是细微末节的地方越是要小心,吃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你叮嘱,我哪能记不住。”他憨憨笑道,很快笑容慢慢褪色,“我……回了巴临一趟。”
闻言,盛娇并不意外。
江舟被困在京城,虽说这些年也暗中到处乱跑,但像这回光明正大地出京,还是头一回,况且以他的能耐本事,从这么长的路途期间找出一两日的空档并不难。
“父亲怎样了?”她关切地问。
“如你所料,自从他离开京城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这老头一直忍着不说,怕让咱们担心,多亏了你让我带上的药物,他都用上了。”
“只可惜我不能亲自随你出征,京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她有些愧疚。
“你如今声势之大,可要压过一众朝臣了,再让你随我出征,那就是莫大的荣光,皇帝陛下可不会继续抬举你……”江舟顿了顿,“这一趟回去看望了爹爹,也知晓了很多事情。”
他欲言又止,面上有了复杂的情绪纠缠。
悔恨,恼怒,愤愤不平……还有深深的内疚。
盛娇都看在眼里。
她抬手轻抚着丈夫的肩头:“你实话跟我说,父亲他……还有多少时日?”
“不好说,巴临当地的名医,以及跟在爹爹身边多年的大夫都替他诊断过,有说撑不过一年的,也有说活个三五年或许也可行。”江舟下颌发紧。
那是他的老爹。
他怎能不关切不忧心?
盛娇又道:“那我就快些了结京城的事情,应该来得及。”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你处在旋涡深处,更为凶险,老爹他叮嘱我,让我不要逼你。”说着,他又笑了,“老爹根本不明白,我才不会逼你,我知道你的,但凡你能腾出手来你一定会去救他。”
他的眼睛那样深邃明亮,盛满了湿漉漉的温柔。
她的心狠狠一颤。
“人命关天,原先父亲的医案我看过,我也曾替他诊治,多少清楚他的情况,给你备的药只要让父亲好好服用,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话还没说完,她唇上被轻轻按住。
“别慌,我知晓你筹谋的一切,一路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就算你此刻要放弃,非要回巴临,我也会拦着你。”江舟轻叹,“……陛下如今防备你之深,哪怕明面上答应了你回巴临,一样也会在暗中出手,只有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老爹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也一样,我不能为了老爹让你以身犯险。”
他抬手揉了揉她发髻,“咱们从长计议。”
盛娇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她点点头:“好。”
既然他信她,那她必不会让他失望。
夫妻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江舟话锋一转:“我觉着……老爹身子不好,多半跟陛下有关。”
“你发现什么证据了?”
“还没有,只是一种直觉。”江舟眯起眼。
盛娇沉思片刻,赞同道:“说得对,当初留你在京为质子,实际上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做法,其实私底下巴临早就的被陛下掌控在手中,那么你是不是质子并不重要。”
“这些年,陛下暗中待你也不薄,对你格外宽宥,各种宠信,换成旁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信任,偏偏陛下给了你;一来,有陛下确实喜欢你这个晚辈;二来,一样也是在安抚父亲的心,总不能面子里子一样不给吧。”
盛娇眯起眼,“但眼下,陛下撤相成功,大权在握,已经不需要再演这样的戏了……”
“所以,对他而言,老爹已经失去了作用。”江舟一针见血。
“不。”盛娇转过眸光,“父亲还有用。”
江舟心神一颤:“你是说……丁忧?”
盛娇轻轻颔首。
他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周江王身子每况愈下,只要缠绵病榻几年,日后突然暴毙也没人察觉异常。
到时候,身为儿子儿媳的江舟与盛娇,必然要回乡丁忧守孝。
这一守就是三年。
等三年过后,京城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好说。
这张牌用好了,那就能在轻描淡写、不着痕迹间,轻轻松松让他们二人远离朝堂,远离那些争权夺利的风口。
“眼下,我对太子有用,又是特设恩科选出来的第一任女子太师,陛下正在掌权,要的就是天下太平,万邦来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离京的。”
她苦笑两声,“不愧是坐上龙椅,睥睨天下的君主,走一步看了几十步之远,他是怕我留恋京城的权势,到时候根深叶茂,不好轻易铲除。”
“那他还想杀你?”瞬间,江舟周身的气质变得凌厉森然。
“这就叫两手准备。”盛娇突然明白了,“就像当年……推我父亲,送我全家上断头台一样,这是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