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那封捷报看了许久,几乎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间。
足足半炷香的功夫,盛娇才恍然大悟:“臣一时疏忽,贪看夫君的书信,竟忘了陛下还在跟前,实在是罪无可恕,求陛下降罪。”
瞧她有些慌乱地拜倒在地,皇帝笑了:“无妨,你们夫妇分别,江舟这小子又远在西岭,你牵挂他是人之常情;只是朕真的很少瞧见你这样失态出神的时候,想来你们夫妻情深,当真非同一般。”
盛娇垂眸:“臣将夫君视为相伴一生的眷侣,自然情深。”
皇帝犹豫半晌,还是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他又提起了辅佐太子一事。
“你如今为太子太师,授课于东宫,培养他各种能力,还要规训他的道德品行,日常要忙的事情可不少,对了,你上回荐来的人才,朕亲自考究了一番,确实不错,只让他们在詹事府做个八九品的小官,会不会太浪费了些?”
“启禀陛下,他们虽有才华,但到底并未经历过风浪,也未曾考验过忠心人品,臣以为,不便一来就许以高位,趁着他们还年轻,好好磨砺一番,也让太子殿下慧眼挑选;臣举荐,只是臣的薄见,真正决定的还是陛下与太子。”
皇帝笑着点点头:“也是。”
君臣一番讨论后,皇帝又提起了在潘府养胎的景王妃。
盛娇对答如流,还给了如今潘箐瑜的医案脉象,可见是早有准备。
皇帝对她一会儿是君臣,一会儿是外命妇,一会儿又是照顾皇子妃的医者,三种身份在无形间切换,但她始终应对如流,丝毫不乱。
终于,一个时辰后,盛娇得以离开。
离开前,她斗胆向皇帝提出一个请求。
“你想带走这捷报的最后一页?”皇帝瞬间了然。
“是……臣明白,臣不该提出这样的请求,但臣实在是思念夫君,难得一封家书,臣不愿放弃,还请陛下成全。”
盛娇深深拜倒。
半晌,皇帝淡淡道:“既是家书,你拿回去便是。”
“多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送走了盛娇,皇帝继续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又足足忙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停手。
一旁的祝公公早就送上醒神安心的茶水,心疼地劝道:“陛下请歇一歇吧,您从天不亮起就忙到现在了,老奴瞧着都担忧。”
“每天不都这样过来的嘛,如今有了太子监国相帮,朕倒是比过去轻省了许多。”皇帝呷了两口茶,“你瞧着盛家娘子如今带世子的态度,朕多少替衍之那孩子心寒。”
一样是嫁做人妇,盛娇如今待江舟如何,他都看在眼里。
虽说当年她为景王妃时,一样对魏衍之真心真意,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竟为了那寥寥几笔的家书,不顾规矩地问他索要。
这一点儿都不像一向沉稳镇定的元贞女君。
祝公公讪讪笑着,垂眸不语。
皇帝又感叹:“罢了,也是衍之那孩子自己不争气没福气,谁让江舟那小子确实会讨女人欢心呢,罢了罢了,儿女缘分终究由不得父母做主。”
出了宫门,盛娇径直回了周江王府。
荣敬园内已按着时辰掌灯。
从抄手游廊往东而入,沿途灯火皆亮起,照亮了她半边脸白净如玉,另外半边脸沉溺在茫茫暮色的昏暗中,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她不慌不忙更衣用饭,又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才洗漱沐浴,准备睡下。
屏退屋中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盛娇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徐徐展开了那封江舟亲笔所写的家书。
她一笔一划将其临摹誊抄了一遍。
又拿着薄薄的宣纸对着烛火细细观摩。
一面看一面从中记录着什么。
不消一会儿,她便在纸上落下了一行小字——皇帝想杀你。
盛娇眸光微沉,凝视片刻便用纸张的一角撩拨那跳动的烛火。
顷刻间,化为灰烬,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与江舟约定好互通消息的方式。
秘密就藏在江舟所书写的笔划中。
横平竖直,皆有来历。
他拆解了这些字的笔划风格,将盛娇最喜欢的一种小众字体夹杂其中,也只有她能一眼看明。
江舟传回来的消息必定没错。
看样子,哪怕她一路小心翼翼,铺垫至此,也几乎算得上成功,还是引起了那位上位者的忌惮。
如今没动她,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还有……她尚且有用。
盛娇对此并不惊讶。
巍巍皇权,本就象征着冰冷残酷。
当今圣上是个好皇帝。
但,好皇帝不意味着他不会杀人。
她莞尔一笑,收好那些家书笔墨,这才睡下。
翌日清晨,丫鬟婆子们早就备好了热水热茶热巾子,盛娇起身梳洗,用罢了早饭便要赶去詹事府。
路上,星女回禀:“娘子,如你所言,昨天夜里确实有人潜入了咱们府里搜查,不但搜了原先冯娘子的住处,还搜了娘子您的荣敬园。”
“没让他们察觉吧?”
“我依着娘子说的,没有一开始惊动他们;他们身形利落,看着都是好手,身手远在原先景王那些暗卫之上,也多亏了我对咱们府里的情形熟悉,否则未必能藏得很好。”星女眉心微沉,“他们潜入了娘子的卧房,好像翻找了什么东西。”
盛娇弯唇浅笑:“做得好。”
“咱们不用做什么嘛?”星女困惑。
“不必做。”她淡淡道,“你只要安排人手护卫,将咱们府里内外看管得更严一些,这才像是昨个儿夜里在府里发现不明人行踪的样子,做得像一些。”
星女点头称是,随后又笑着说起另一件事:“昨个儿夜里桃香姑娘吓了我一跳,我真没想到她竟进步到地步,竟那么快就察觉到府里多了外人。”
“桃香也发现了?”
“嗯,娘子放心,桃香姑娘聪明得很,与我一打照面就明白了,她还配合着我里应外合,将那些人引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下轮到盛娇惊讶了:“早上用饭时怎么也没听她说起……这丫头,真是藏得紧。”
“桃香姑娘那性子娘子还不知晓么?原先还有些冲动莽撞,这几年是越发老成了。”星女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