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晓了。
“祝英不会瞒我，当日在冷宫种种，他已据实向朕禀告。”他顿了顿，“朕并未怪你。”
“不，陛下……臣妾是想说，臣妾不后悔这样做。”
良妃莞尔道，“早在徐妃姐姐离世的时候，臣妾就想亲手了结她了；陛下，是元妃伙同吴国舅杀了徐妃姐姐！臣妾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即便当日徐妃姐姐盛宠在身，但她是皇后，又有太子在膝下，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臣妾承蒙徐妃姐姐照拂，才有了今日这般造化，若非姐姐，怕是早就获罪投入掖庭受刑；姐姐待臣妾，如亲妹一般，臣妾也视姐姐为骨肉手足；试问，谁了解这番真相后，能坐视不理？”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帝蹙眉，眸色沉了下来。
“臣妾已近灯枯，何苦来的还要在陛下跟前搬弄是非？臣妾原本也没证据，可元妃承认了当年给琮章下毒，臣妾便明白了。”
话还没说完，良妃气短胸闷，一阵咳嗽。
魏琮章忙上前侍奉茶水，替母妃轻轻顺着后背，满眼都是担忧不忍。
他哽咽道：“父皇，要不是当年母妃一力护佑儿臣，儿臣怕是没这个机会活下来……是母妃挡在儿臣前面，连着中毒了两次，才亏空了身子。”
“太医你说。”皇帝面笼寒霜。
“回陛下，庄王殿下所言属实，良妃娘娘体内确实早有毒素未清，可见当年之凶险，只是不知为何，良妃娘娘的医案上却并未写明；臣查过，当年负责良妃娘娘的宋太医已经告老还乡，臣也无法得知当年的情形。”
皇帝冷笑连连。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皇后仍在，如日中天。
让太医院上下守口如瓶，让一个太医伪造妃嫔的医案算得上什么难事？
况且当时皇帝因徐妃乍然离世，神伤忧思，良妃又不得宠爱，自然会被遗忘忽略。
要不是良妃抚养庄王，怕是宫中早就没这个人了。
良妃深吸一口气：“陛下，臣妾活在这个世上最开心的，便是瞧见陛下与徐妃姐姐恩爱；如今大仇得报，臣妾的手也沾了鲜血人命，就让这一桩报应落在臣妾身上，莫要牵连陛下与琮章。”
她说的情真意切。
哪怕早已见惯了风浪的皇帝，此刻也不忍动容。
“你少说些，养着精神，会好起来的，琮章这孩子孝顺，日后有你享福的日子。”他宽慰道。
良妃笑着摇摇头，“臣妾若去了，还望陛下好生照顾自己，待臣妾见着了徐妃姐姐，臣妾定会告诉她，这么多年陛下从未忘记过她，陛下暗中的安排将琮章教得很好，她尽可放心。”
话还未落，皇帝已经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良妃的话很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越说越精神了起来。
一会儿打开妆奁，交代宫娥们各种事项；一会儿又与皇帝说起当年的趣事，两个人能笑成一团；一会儿拉着魏琮章的手，各种叮嘱。
盛娇立在殿外。
星女凑近了：“娘子，我听里面挺热闹的，良妃会不会身子好了？”
盛娇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她用了那药，将原本亏空的身子进一步掏空，就为了调起全部的气力去亲自手刃仇人；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她一命。”
说着，她回眸望着紧闭的窗棱处。
“良妃娘娘隐忍多年，一朝得偿所愿，她一定很开心很痛快。”
就像她手刃冯华珍，送走冯嘉玉，又亲自催着冯成康去了阎罗殿一样，亲眼看着自己的仇人一点一点断气，这种痛快滋味是多少金银珠宝都无法比拟的。
星女有些失落：“良妃是个好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人。”盛娇平淡道。
“好人难道就没好报么？”
对于这话，盛娇并未回应。
约莫半炷香后，良妃乍然离世。
离世前，她说想起来走一走。
魏琮章便扶着她在寝宫里散了散，后又躺下用了点茶水，随后阖眼长辞。
这一刻，魏琮章再也忍不住，跪在良妃跟前哭成了个孩子。
皇帝出来时也双眼通红。
他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良妃殁了。
短短数日间，宫中一下子没了两位高位嫔妃。
一股愁云淡淡笼罩着宫墙。
安妃换了一身素服，摘下赤金头面，改戴素玉的发饰。
到了皇帝跟前伺候，皇帝见她这样，眉眼微动，到底默许了。
很快，追封的旨意下达。
良妃被追封为良贵妃，一应丧事规制按照贵妃的品阶来办。
另有一道旨意不声不响地落下，平地惊雷。
魏长山跪在德安宫内。
祝公公念完了废黜太子的诏书。
他耳朵嗡嗡的，血液涌到了头顶。
“怀王殿下，接旨吧。”祝公公催促道。
魏长山抖着手举过头顶。
那一卷圣旨落入掌心，压得他几乎站不起身。
“儿臣……谢父皇隆恩。”
“怀王殿下，陛下的旨意您可明白了？待您出宫后，留京的时日便不多了，一应章程方才老奴都与您说清楚了，若有不明白的——”
“不必多言。”魏长山勉强站起，“多谢祝公公特来传旨，麻烦公公转告父皇，儿臣冤枉。”
祝公公眉心微挑，什么也没说，躬身退去。
出了德安宫，自有小太监引路。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不让他在宫中继续待着，引路是假，眼线是真。
魏长山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出德安宫，全凭着一纸废黜的诏书，简直可悲可笑！
宫外府邸一片清冷。
刚跨进府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梁端第一个摆在前头。
魏长山惊呆了。
身边的小太监适时开口：“启禀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口谕：‘怀王走上歧路，多半与身边之人的挑唆诱导分不开，这样的人如何能伴在皇子左右，还是杀了干净’。”
“小的告退了，王爷请自便。”
小太监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魏长山根本没在意。
他一路踉踉跄跄走下台阶，望着满庭院的尸体，突然觉得一阵作呕，蹲坐下去，喉咙间发出咔咔的声响。
“殿下……”另一管事上前，“殿下还不知晓吧，宫中元妃娘娘已经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