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殿，温暖如春。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祝公公随侍一旁。
因天冷，皇帝将办事的地方从前头的桌案挪到了后面的暖榻上，手边一只黄花梨细雕圆漆小几静静摆着，左侧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右侧则放着炉瓶三事；另一边的台子上又是紫檀制成的茶盘，就这样随意放着，他也不许人动。
唯有祝公公知晓，那茶盘以及那上头一色旧汝窑的茶器，都是当年徐妃的旧物。
“朝堂之上乱糟糟，还好琮章这孩子还算争气，事情办得不错，颇有成效。”皇帝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庄王殿下是陛下心爱之子，自然非同寻常，此乃陛下之隆恩。”
“你啊，你就知道说些漂亮话来哄朕开心，旁人不知晓，你难道也不知晓么？朕是怕自触景伤情，这么多年……也就暗中派人教他，请了最好的师父，却没有给他相应的荣光富贵，说起来还是朕对不住他。”
祝公公垂眸：“陛下何必这般自责。”
“当年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宠爱凡儿，她也不会遭人妒忌……或许也不会这样死了。”
皇帝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当年的事也不全怪陛下，后宫前朝的事情就足够陛下头疼的了，更何况……当年还有战事，陛下一时不察也是有的，要怪就怪那些心术不正的恶人；老奴伺候陛下久了，虽不曾了解太多徐妃娘娘，但老奴知晓，能让陛下您念念不忘之人，徐妃娘娘必有过人之处，想来她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陛下的。”
这番话引来了皇帝一声又一声的长叹。
祝公公忙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很快，小太监从暖笼中取出了一碟子糕饼送来。
“陛下且歇一歇，用些果子解解乏，这鹅黄酥是良妃娘娘亲手所制，还有这安神茶是安妃娘娘的心意，还有陛下先前午膳后用的荷包小酥，那是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这般多的好吃的，老奴见了都忍不住馋得慌。”
皇帝终于被逗笑了：“你个老家伙，跟在朕身边亏待了你不成，瞧见几样吃食就馋成这样，这些你都拿去尝尝得了。”
“欸，陛下此言老奴可不敢当真，这是诸位娘娘主子们的心意，若叫老奴吃了，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也是，都是各宫送来的心意，怎能给你吃了！你呀，还是回头去御膳房瞧瞧，看上哪一盘直接端走便是。”
“多谢陛下隆恩。”
沉默半晌，皇帝用完了半碟子点心，又吃了两盏茶水，方才问：“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兰妃？她身子不爽？”
“回陛下，倒也没有。”
祝公公忙道，“许是兰妃娘娘近日忙碌。”
“后宫妇人能忙什么？”皇帝冷笑，“前段时日贵妃办的秋冬宴就很不错，朴素又典雅，席间所用之食材都是后宫缩减用度得来的，贵妃还亲自下厨，那几道小菜烹制得甚为可口美味，朕不过是多用了几筷子，当时兰妃的脸黑得不像话，当朕没看出来似的。”
他冷哼两声，“罢了，念在她陪伴朕多年，又有救驾之功，她本又是这般的性子，朕不与她计较。”
祝公公笑了笑，拱手齐眉，不敢吭声。
等皇帝忙完了手头的事，先去陪了安妃用晚膳，又去了良妃宫中宿下。
不知何时起，皇帝来后宫，最喜欢去的便是这两处宫殿。
原先炙手可热的兰妃反而备受冷落。
冬日天寒，可这流华宫中竟比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偌大的寝殿内起着暖笼，本该暖如春天，可兰妃却冷若冰霜，直勾勾地盯着宫门外。
不一会儿，瞅见宫女回来，她眼睛一亮。
“如何？”
“回娘娘，都打听到了，昨个儿陛下陪了贵妃娘娘，早起也是在贵妃处用了早膳，后来一整日便在前朝忙碌，半个时辰前陛下去陪安妃用了晚膳，这会子……銮驾已经到了良妃处了。”
小宫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不敢去抬眼，下巴几乎戳到了胸口。
“好，好好……如今后宫是她们三人说了算了，这算什么？牢牢把持陛下，不准其他人靠近么？！陛下为何不来瞧本宫？当初说得信誓旦旦，说最喜欢本宫的，如今……都忘了不成？”
兰妃垂泪，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头疼欲裂，她此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昭贵妃就算了，安妃是新人，更是从前的灵韵夫人，她本就比不得；可那良妃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她争夺恩宠？
一时怒急攻心，她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眼前不是她期盼的皇帝，而是之前三番四次怎么都请不来的盛娇。
她猛地抽回了正在把脉的手，瞪着眼前的女子：“你来做什么？”
“娘娘病倒了，陛下关心，正好我今日入宫向陛下回话，陛下便让我过来替娘娘瞧一瞧。”盛娇笑得温婉。
兰妃这才看到窗外已天色大亮，俨然是次日了。
“你有这么好心？原先怎么请你都不来，还顶撞本宫派去的人。元贞女君真是好大的架子！！”
盛娇嫣然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
“陛下的旨意与娘娘您的吩咐自然是不一样的。”
“你……”
“娘娘切勿动怒，您是心血不足，又怒急攻心才会晕倒；原先身子就有旧伤，加上冬日天冷，您也不再年轻了，这身子怎能受得住？须得好好将养着才行。”
听到不再年轻这几个字，兰妃气得柳眉蹙紧，心口一阵阵地疼。
这疼来得很突然，也与寻常不一样。
她一阵心惊肉跳，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与盛娇置气是一回事，自己的身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到底底气足了，你如今在本宫跟前还敢这样说话，当真是了得。”兰妃阴阳怪气地冷笑。
“我的底气是陛下给的。”她缓缓收回药箱，“我替陛下分忧，又安分守己，为何不能有底气？我也知晓娘娘您不喜欢我，您注定了不是我能依靠的对象，所以——”
她顿了顿，撩起眼，“我帮着良妃娘娘上位，娘娘可见到良妃娘娘了么？她如今模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