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就安心在此委屈几日。”
牢头摩挲着腰侧泛着冷光的佩刀，转身时灯笼上的 “宗” 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太子殿下说了，让您‘静养三日’。等您想清楚了，再来看您。”
丽嫔讷讷地坐回到囚室里斑驳的板床上，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只灰影在霉斑遍布的砖缝间穿梭，仿佛在无声嘲笑她此刻的狼狈。
她猛地抓起地上的稻草狠狠掷去，碎屑纷飞间，她心烦意乱。
“不过是困兽之斗。‘霜非烬’只有本宫和师兄会解，加之这段时日，皇上的身体早已被掏空，用不过三日，萧璟煜定会跪着求本宫！”
月光透过巴掌大的气窗洒落，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璟瑞，胜败在此一举。待你登上高位，定要让所有人为今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唐傲捏着宣璟帝腕间的银针，看着那针尖泛出的暗紫，眉头拧成了疙瘩。
宣璟帝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浑浊的眼白，干裂的嘴唇翕动间溢出带血的泡沫，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声都像是在扯着他的神经。
“算这老东西命不该绝！这‘霜非烬’可是老夫当年的得意之作，也就只传了两个人，一个是莫桑那畜生，另一个······哎，算了，说出来都丢老脸。”
顾念雪此时端了一碗新制的冰沙，白瓷碗中的冰沙一半如晚霞般绯红，一半似月光般金黄，表面撒着星星点点的桂花瓣和薄荷叶，边缘还凝着细小的水珠。
冰沙升腾的凉气裹挟着桂花甜香，在闷热压抑的养心殿内悄然散开。
“师傅，尝尝这冰沙吧，降降火。”顾念雪眉眼弯弯，声音软糯，带着几分讨好。
唐傲睨了一眼那碗精致的冰沙，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落到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宣璟帝身上，眉头再次拧成疙瘩：
“是得降火，否则老夫真怕一个气儿不顺，就干脆不救了。”
说罢，他伸手接过冰沙，白玉勺子舀起一小口送进嘴里。
刹那间，沁凉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开来，薄荷叶的清香与桂花的甜腻交织，瞬间驱散了满心的烦躁，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顾念雪见师傅吃得满意，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胳膊肘轻轻顶了顶身旁的萧璟煜，眉眼间满是催促。
萧璟煜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拱手道：
“孤知晓前辈与朝廷有过节，但请看在我父皇毕生为万历子民励精图治的份上，救他一命。”
唐傲的动作陡然顿住，脸上的惬意瞬间被冷意取代。
他重重放下白瓷碗，碗底与案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他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狰狞的旧疤。
那疤痕宛如一条扭曲的蜈蚣，暗红色的纹路深深嵌进皮肉里，是多年前大战时留下的印记，即便过了这么久，依旧触目惊心。
“当年要不是这老东西非要剿灭五毒盟，哪会有这些破事？现在遭报应了，倒成了老夫的麻烦。”
“前辈······”
“打住！” 唐傲猛地站起身，靴跟重重砸在金砖上，“当年你们朝廷派兵踏平五毒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有今日？”
他望着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宣璟帝，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一天 —— 冲天的火光中，弟子们的惨叫与战马的嘶鸣混作一团，莫桑趁乱叛逃，带走了他诸多心血，而眼前这个躺在龙榻上的人，朱批化作万人铁骑，踏碎了他毕生守护的江湖。
顾念雪轻轻挣脱萧璟煜的手，绕到唐傲身侧，像哄小孩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师傅——您看，皇上要是死了，世人定会说五毒盟睚眦必报，借着徒弟的手杀了当今圣上。可要是您救了他······” 她狡黠地眨眨眼，“到时候全天下都会传颂，五毒盟的盟主心怀大义，连仇敌都能施以援手，这可比您扯着嗓子喊‘五毒盟不是邪道’管用多了！”
唐傲刚要反驳，却被顾念雪亮晶晶的眼神噎了回去。
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关键这小脸蛋一笑起来，谁顶得住啊。
他哼了一声：
“说得轻巧，五毒盟早散成一盘沙了，救活他就能洗清污名？”
“当然能！” 顾念雪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您忘了万历与东昭互通药商的事？咱们盟里的旧部哪个不是辨毒从医的高手？与其让他们躲躲藏藏，不如大大方方开医馆、办学堂！那些被徒儿收容的孤儿，不正好跟着学本事？”
萧璟煜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妻子飞扬的眉梢：
“雪儿说得有理。如今边疆战事吃紧，若能将五毒盟的用毒之术用于兵法······”话音未落，尾音已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打住打住！” 唐傲突然跳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什么兵法不兵法的，我可不想五毒盟再沾血腥！而且，你们小夫妻两一唱一和的，怎么越听越像是要把五毒盟收归朝廷呢？我就盼着那些老伙计能清清白白过日子，别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妖邪’。”
说罢，他重重跌坐回椅子，胸腔里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与不甘都吐尽。
顾念雪莲步轻移，上前拉住唐傲青筋暴起的胳膊：
“师傅，您听我说完嘛，徒儿的杏林春晓还得继续开分铺，而且意欲往京城周边郡县扩张，”
正说着，便从广袖中抽出了一张舆图，摊开在唐傲面前，继续道：
“五毒盟的叔老们，若是愿意的话，不如就请他们做各处分铺的掌事？其他的师兄妹们也可以跟着帮忙，这样，他们可以远离纷争杀戮，既可为百姓祛除病痛，又能开蒙学馆，把辨毒识药的本事教给孩子们，遇到瘟疫天灾，还能带着弟子们去施药救人。”
说到此处，她俏皮地抿唇一笑，眼角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璟煜，
“至于边疆······就让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出面，把用毒之术拟成兵书，只传给信得过且品性刚正的将领，既能保家卫国，又不会伤了无辜。如此一来，五毒盟的本事，既能化作悬壶济世的仁心，也能成为守护山河的铠甲，世人还会感念师傅大义，岂不是一举三得？”
养心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宣璟帝的咳嗽声突然加剧，咳得龙榻都跟着轻颤。
唐傲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耳边顾念雪清脆的嗓音，却像一缕穿透乌云的月光，将他心底尘封的期盼悄然点亮。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丫头的提议，完美解决了眼下五毒盟的困局，也对门下弟子做了目前最好的安置，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