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浑身一僵，指节捏得发白：\"……父亲？\"
王永年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赵灵。
王永年摩挲着新换的纱布，木质义眼虽无法视物，却能清晰感受到孙先体内翻涌的气血——那颗新结成的龙形金丹正在剧烈震颤。他轻咳一声，刻意放平声调：\"《鲁壁》只说赵灵出现在东昌，并未指认她是刺客。\"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以她的行事风格，若真要杀武城侯，绝不会留下痕迹。\"
九儿正用通神印为白泽梳理吞噬的残念，闻言抬头。紫光映照下，她眼角那颗泪痣格外明显：\"赵灵掌控青莲县后，一直专注经营自己的势力。如今她刚为甘忠诞下'遗腹子'，正是收拢靖海军旧部的关键时期，此时刺杀朝廷重臣对她并无好处。\"
\"除非——\"阿史那燕突然开口，落日弓在她膝上泛着冷光，\"有人嫁祸。\"她视线扫过众人，在孙先紧绷的侧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向宁的竹简哗啦啦翻动，停在最新浮现的一页：「刺客所用能力，疑似新外神'影蚀'，可化形为他人模样。」血字未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孙先眼中寒光一闪：\"也就是说，有人故意扮成赵灵行刺？\"他猛地站起，银霄残柄在掌心划出血痕，\"我要立刻回东昌！\"
王永年微微点头，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青莲县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赵灵假意合作却在酒中下药，醒来时她雪白的肩头上还留着他失控的牙印。这件事他至今未敢告诉九儿，只说是被赵灵强迫。而现在...那个孩子...
\"我建议分头行动。\"王永年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孙先与阿史那燕速回东昌查探真相，我与九儿、向宁继续南下解决岭南外神。\"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到向宁的袍角上，他却浑然不觉。这位向来冷静的秀才此刻眉头紧锁：\"不妥！分散后恐实力不足，岭南外神即将苏醒，若不能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孙先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武城侯孙佺不仅是他的养父，更是当年忍辱负重将母亲从宫中救出来的恩人，若没有这位养父如亲父般关怀养育，自己如何能毫无烦恼的成长。但眼前这些同伴和救世的重担...银霄剑已毁，若他再离开...
\"我独自去东昌。\"阿史那燕突然起身，落日弓在她手中泛起金光，\"孙先留下助你们对付外神。\"
\"不行！\"孙先断然拒绝，\"若对方真的能如影蚀外神般模仿他人形貌，你一个人太危险。况且你手上没有信物，府里的家将也不会信你一个外人的。\"
九儿看着争执的众人，指尖无意识地在通神印上画着圈。她比谁都清楚王永年与赵灵的过节，也明白他此刻提出分头行动的真实用意——他还没有想清楚如何面对那个孩子。但岭南外神的威胁确实迫在眉睫。
\"或许，\"九儿轻声道，\"我们可以先解决岭南的危机，再...\"
\"父亲等不了！\"孙先突然暴喝，龙形金丹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外放，震得篝火四散。他随即意识到失态，颓然坐下：\"抱歉！\"
割据青莲县的女诸侯，靖海军前首领甘忠的遗孀，也是……那个曾强迫他留下子嗣的女人。
九儿睁开眼，目光落在王永年身上，眼底情绪复杂。她知道赵灵的事，也知道那个孩子……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紧了唇。
孙先猛地合上竹简还给向宁，声音沙哑：\"我要回东昌府。\"
向宁皱眉：\"岭南府的外神异动更紧急，若放任不管，恐怕会酿成大祸。\"
\"那是我父亲！\"孙先低吼，眼中血丝隐现。
王永年沉默。
他该去岭南府——外神之事关乎天下，他不能坐视不理。
但赵灵……她为何会离开青莲县？她刚生下孩子，按理说绝不会轻动。除非……出事了。
阿史那燕站起身，拍了拍孙先的肩膀：\"分头行动吧。\"
她看向王永年，眼神清澈而坚定：\"你们去岭南府，我和孙先去东昌府。\"
孙先一怔，转头看她。
阿史那燕唇角微扬，笑意飒爽：\"怎么，信不过我？\"
孙先喉结滚动，最终低声道：\"……多谢。\"
王永年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好。\"
九儿走到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他放不下那个孩子。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了紧手指。
王永年回握住她，指节微凉。
向宁收起竹简，神色凝重：\"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孙先翻身上马，阿史那燕紧随其后。临行前，他回头看向王永年，欲言又止。
王永年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银霄剑的残柄被他郑重地系在腰间，突然行了个标准的军中礼：\"王兄，岭南之行...\"
\"武城侯于我有举荐之恩。\"王永年挥舞着他的手臂，声音却显得坦荡，\"若真是赵灵所为...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孙先瞳孔微缩。他听出了弦外之音——王永年与赵灵之间，果然有不为人知的纠葛。但此刻他选择不问，只是重重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腕。
阿史那燕已经收拾好行装，落日弓在晨光中如同燃烧的火把。她故意大声催促：\"再磨蹭刺客早跑没影了！\"
孙先深深看他一眼，策马扬鞭而去。
江风拂过，王永年站在原地，纱布下的独眼望向远方。
——赵灵。孩子。东昌府。
——岭南府。外神。天下苍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
\"走吧。\"他低声道，\"去岭南府。\"
九儿轻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
向宁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策马跟上。
马蹄声渐远，怒江的水声依旧滔滔。
——而命运的洪流，才刚刚开始奔涌。
两支队伍，两个方向，一场关乎个人与苍生的抉择，就此拉开序幕。
岭南的雨季像一锅煮沸的浓汤，湿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王永年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小道上，纱布下的眼窝隐隐作痒——这是木质义眼在潮湿环境中的老毛病了。
走在最前面的九儿突然停下脚步。她额头的通神印泛起微弱的紫光，在白昼下几乎不可见，但王永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能轻易分辨九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
\"孙先传来消息。\"九儿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雨声中有些模糊，\"用了他新悟出的'剑鸣传讯'。\"
向宁立刻凑过来，竹简悬浮在头顶挡雨：\"龙形金丹还有这妙用？\"
九儿指尖轻触通神印，一道极细的紫光射出，在雨中勾勒出几行闪烁的文字：
「东昌局势暂稳。赵灵非刺客，反助武城侯化解危机。影蚀信徒已现三处，特征为——」
文字到这里突然扭曲，显然孙先的传讯法术还不够纯熟。但最后几个字格外清晰：
「可复制星官印记」
王永年的木杖深深陷入泥中。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胸前晕开一片深色痕迹。赵灵救了武城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何要插手朝廷之事？除非...那孩子真的继承了...
向宁的竹简突然自动展开，新增的文字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发亮：「影蚀外神疑似与岭南秘境有关联，其信徒能化作他人模样，甚至复制部分能力。」
\"麻烦了。\"向宁用袖子擦拭竹简，眉头紧锁，\"最新记载，岭南已有七个村子出现'活死人'——受害者被完美复制，本体则成了行尸走肉。\"
九儿终于转过身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汗。通神印的光芒照出她眼底复杂的情绪：\"王永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永年张了张嘴，木质义眼突然刺痛起来。他下意识摸了摸空洞的眼眶，声音干涩：\"若有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比如和赵灵有了孩子？\"九儿平静地接话，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雨滴悬在半空，向宁的竹简僵在翻页的瞬间，连林间的鸟鸣都戛然而止——至少王永年是这么感觉的。他的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仿佛要逃出这个突然变得荒谬的躯壳。
白泽从通神印里探出头，这只原本雪白的灵兽现在浑身布满紫色纹路，额间多出的第三只眼滴溜溜转着：\"傻小子，通神印能读取思维波动，她早就知道了。\"声音不再是往日的稚嫩，而是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慵懒。
向宁咳嗽一声，快步往前走去：\"我去前面探路。感情问题比外神难对付多了。\"
密林中只剩下两人一兽。王永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杖上的刻痕——那是他每次想对九儿坦白时留下的记号，整整二十七道。
令人意外的是，九儿并没有发怒。她走近一步，伸手抚上王永年湿漉漉的脸颊，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一碰就缩回：\"当年在青莲县，赵灵给你下了药，你根本身不由己。\"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我生气的是，你宁愿独自煎熬也不肯告诉我。\"
王永年喉结滚动。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借口都苍白得可笑。是的，他可以说怕九儿伤心，可以说当时局势危急，可以说...但归根结底，是他不信任他们的感情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那孩子......\"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白泽突然跳出通神印，落在王永年肩上。它的三只眼同时盯着他，瞳孔中浮现出奇异的星图：\"想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吗？\"不等回答，它额间的眼睛射出一道紫光，在空中形成模糊的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星形胎记。
王永年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泥水中。星官印记，而且如此明显...难怪赵灵会冒险救武城侯，她是在保护这个孩子的价值。
\"等解决岭南之事，我陪你去看看。\"九儿转身继续前行，声音飘在雨雾中，轻得几乎听不见，\"毕竟...那也是你的骨肉。\"
白泽跳回九儿肩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永年一眼，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她花了三个月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别辜负这份心意。\"
王永年呆立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纱布。多少夜晚的辗转反侧，多少欲言又止的煎熬，就这样被一场岭南的暴雨冲开了闸门。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追上九儿的背影。
向宁在前方百米处等候，竹简悬浮在头顶像把奇特的伞。见两人跟上来，他刻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最新消息，影蚀外神的第一个巢穴可能就在十里外的落魂涧。当地猎户说，最近有人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村长在争执。\"
九儿点点头，通神印的光芒转为战斗状态的深紫色：\"能复制他人，还能复制能力...孙先提到的'星官印记'是什么意思？\"
王永年心头一紧。他摸了摸胸口的印记，那里正在隐隐发热：\"恐怕意味着...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可能拥有类似我的能力。\"
正说着，前方的雨雾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来，衣衫褴褛，脚步虚浮。向宁立刻戒备起来，竹简翻到记载攻击咒文的一页。
\"救...救命...\"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王永年无比熟悉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只是右眼完好无损，正流着鲜血。
\"小心！\"九儿的通神印爆发出刺目强光，\"是复制体！\"
假王永年突然咧嘴一笑，嘴角几乎裂到耳根。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方圆十丈内的雨滴瞬间静止，悬浮在空中——这正是王永年常用的\"星坠\"起手式！
\"欢迎来到落魂涧，星官大人。\"复制体的声音与王永年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扭曲的愉悦，\"您的孩子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王永年如遭雷击。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太过骇人——影蚀外神不仅已经复制了他的能力，还知道那孩子的存在，甚至可能...
没等他细想，复制体已经发动攻击。静止的雨滴化作千万根银针，朝三人激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