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聘江山
天下既定,萧锦羡暂时安置了萧时衍,又亲自返回辽州郊外。
温念之穿着普通的农家布衣,正在与刘大娘在院子里叙话。
他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看她笑意晏晏,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春日的暖阳笼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照得她的侧颜恬淡又绝尘。
高耸的眉峰总算松下来,清隽的眉眼舒展开,如墨玉般的灼灼生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刘大娘瞧见他的身影,忙起身相迎,“大将军。”
温念之闻声侧头,就对上那双灿若朝阳的眼眸。
只见几步之外,萧锦羡正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墨青色的长衫,银冠束发,面如美玉,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初见乍惊欢,久处仍怦然。
说的,大抵就是现下的温念之。她的双颊渐渐泛起绯色。
萧锦羡微微颔首,刘大娘便退出了院子。
他款步走来,坐在她身边,握紧了温念之的手,“念念,我来娶你了。”
*
韩宥安的罪己诏与那一方残缺一角的传国玉玺并列在金銮殿的御案上。
萧锦羡双手交合,手肘支撑着御案,眸色清冷扫视过下首一圈文臣武将。
楚昊自雁京赶来,甚至还未卸甲,便用双手捧着十二章纹冕服入殿。
“恭祝新帝继位,愿我朝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请陛下赐国号!”
楚昊声声掷地,双手往上一拖,身侧众臣齐呼,响彻大殿,“请陛下赐国号!”
萧锦羡起身行至殿中,只手抚过衮服上的日月星辰,指尖在腰间的玉坠上顿了顿——是萧贵妃留给他的遗物。
他曾送给了温念之,可她今日却执意将那羊脂白玉佩在他腰间。说是,他娘亲在天上见了,会开心的。
此时那白玉正与他的帝王绶印并悬。
他朗声道:“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自今日起——本朝国号为‘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册后大典定在七日后,钦天监说是十年难遇的吉日。
温念之的凤辇穿过东华门,积雪已经化了。
春水般的日头照在她的礼服上,金线绣的凤纹泛起粼光。
她隔着珠帘望见萧锦羡立在丹墀尽头,青丝已束进九龙金冠。
他缓缓走向她,这条路走了四五年,却恍若比一生还长。
“朕以江山为聘,四海为礼——”萧锦羡执起她的手,“问皇后可愿共承此重?”
温念之的孕肚顶在他的龙袍前,孩儿突然狠踢一脚。
她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陛下欠臣妾的合卺酒,是该还了。”
……
夜宴罢,萧锦羡屏退宫人,亲手替她卸下凤冠。
铜镜重映出两人的身影,一如在将军府那年,萧锦羡第一次替她束发。
“江南的桃花该开了。”他突然说。
温念之抚摸着六七个月的孕肚,“等时宁出世,陛下要带他去西湖泛舟么?”
“不。”萧锦羡倾身,他的吻落在她的后颈,“朕要在江南建都,皇后曾经说的,朕都记得。”
温念之转身仰着脑袋看他,瞳孔里是泛滥的春水,是夏夜的星辰。
……
瑞昌二年春,金陵城的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烈。
迁都大典前夜,前朝太傅宋砚跪在殿门外。
老人捧着《庆史》手稿,扉页还沾着韩宥安自戕时的血迹,“陛下当真要焚尽前朝典籍?”
“太傅误会了。”温念之从屏风后转出,“新朝国子监的藏书楼,专设‘怀仁阁’收藏旧典。只是这页血书……”
她抽走染血的扉页投入香炉,“该随旧梦去了。”
她最是能懂萧锦羡。
与韩宥安在定安城的最后一局棋,是萧锦羡心中永远的痛。
她曾问过萧锦羡,“他死的时候,疼吗?”
萧锦羡无奈摇头,“长枪贯胸,他走得很快。”
可温念之却握紧了他的手,“我是说,他死的时候,你心疼吗?”
那是第二回,萧锦羡抱着她放声痛哭。
他是人人称颂的驱敌英雄,也是旧朝老臣口中的乱臣贼子。
有人说他狼子野心,逼宫谋反。
也有人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天地英豪。
可是没有人问过他,自己从小一同长大兄弟,死在自己枪下,他的心疼不疼。
韩宥安死前托孤,是他这一生对萧锦羡唯一的信任。
萧锦羡不想再看见那页已经泛赤的血色。
火光窜起时,宋砚老泪纵横。
“容者,非纵也。”有清风拂过,萧锦羡拾起花瓣放入宋砚掌心,“是教人记得,却不困于记得。”
……
翌日,萧锦羡立在新建好的宫殿中,踩在玉阶之上。
十二旒玉藻垂落,遮不住他眼底灼灼星河。
阶下九鼎列阵,鼎身铭文新铸——“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鼎中盛着九州江水,混着前朝玉玺碎片,在艳阳下泛着粼粼碎光。
“陛下,吉时已至。”礼官捧着紫檀木匣,匣中躺着容朝的国玺。
萧锦羡却抬手止了仪程。
他望向宫门处的红毯,直到那抹朱色身影缓缓现身。
温念之的凤冠缀着东海明珠,每走一步,珠帘后便漏出一缕笑。
像极了当年客栈初见时,她掀开床帐的狡黠模样。
“朕与皇后同受天命。”他踏下玉阶,在百官惊愕中握住她的手。
……
史载,容太祖萧锦羡在位三十载,废连坐,开科举,纳前朝三国遗臣七百余人。
皇后温氏亲赴漠北关外与胡人和谈,以互市代干戈。
帝后情深,终生未纳妃嫔,含萧时衍在内,共育三子二女。皆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暮年的萧锦羡常抱着孙子垂钓,小童总爱扯他的白发,“皇爷爷,容字怎么写呀?”
他握着稚嫩的手指在案前沾了茶水画字,稍稍抬眸,恰见温念之提着食盒从柳荫深处走来。
恍若回到了当年两人在辽州城外易容的情景,在那时,他们便已经看过对方白发苍苍的模样。
裙裾扫过“容”字最后一笔。
“就这么写。”他笑着撒了些鱼食入湖心,“容得下山河岁月,容得下爱恨痴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