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骏捧着一方匣子，目不斜视跪在殿中。
韩宥安和萧锦羡各怀心事，但并未多看常骏一眼。
“手中是何物？”庆帝开口。
“回陛下。”常骏将匣子捧给庆帝身旁的大太监，“此乃，兵部侍郎南峪，勾结凌王、要挟前太守高博，于幽云城中拒开城门、以及，凌王勾结齐铭，与西祁私通，围困萧将军之罪证。”
话音落下，金銮殿中落针可闻。
众人梳理着纷乱的脉络。
大理寺卿吴铮，怔怔地看着常骏。这人昨日呈入大理寺的，分明是萧锦羡意图谋反的证据。这会儿入了朝中，为何改了口？
凌王并未上朝，可是南峪已经面如死灰。
常骏入殿那一刻，他胸有成竹！可是此人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反水？他手里的匣子，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分明是南峪昨晚才亲自转移的！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滴落，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一时间，群臣瞠目结舌。
内侍已经将匣子呈给庆帝，他取出里面的信件，脸色愈发凝重。
大气都不敢出的臣子们埋着脑袋，似是已经感受到那份震怒。
“哗啦”！匣子被庆帝掷入殿中。
“吴铮！”沙哑有力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说的萧爱卿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吴铮颤抖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信件，他只看了一封，便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信上说，只要将萧锦羡困死于幽云城，助凌王断太子一臂。日后待凌王登基，便许诺西祁三座东庆重镇。双方印信，刺眼夺目。
“给朕查！查不清楚提头来见！”
说罢，庆帝拂袖离殿。
他强忍着嗓子里传来的干痒，直至行至殿外才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身旁的内侍赶紧将其扶住，“陛下，龙体要紧。”
明黄色的绢帕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被他捏在手心。
庆帝只是摆了摆手，望着头顶的青天。
嘉儿啊，朕怕是，保不住你了。
高博翻供，他能拖则拖。
可这个时候有人将常骏送入金銮殿，打着弹劾萧锦羡的名义，却将南峪、将凌王按死在砧板上！
满朝文武，需要一个真相。饶是帝王一手遮天，可现在，事关国本，他遮不住了！
整件事里，太子韩宥安与萧锦羡，并未多说一个字。
可庆帝心里十分明白，凌王韩宥嘉把人逼得急了，才叫人先他一步出手。凌王到底是棋差一招，他也到底小看了他的好太子。
只是他还看不明白，这里头，究竟有多少是太子的手笔，他亲封的大将军又参与了多少。
罢了，说什么都晚了。
庆帝叹息一声，收拾好心绪，去了琅嬛殿陪萱贵妃用膳。
可他对着陪了他半辈子的女子，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甚至，一息之间，更觉苍老许多。
觉察出庆帝眼中的落寞，用完膳后，萱贵妃替他揉着太阳穴，“陛下，保重龙体。什么烦心事，都没您的身子重要。”
她永远这般乖巧懂事，从不会主动过问朝政。
她的眼眸一如年轻时的初见，满心满眼，只有庆帝一人。
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
庆帝只是将她拉至榻上静静地陪他坐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从齐铭倒台的那一刻起，凌王败局已现。
*
时间要回到萧锦羡于雁回楼醉酒的次日。
他迅速送了八百里加急入边关，身边亲信将信件交至青阳城沈清手中。
万宁以为是温念之去了信，便缠着沈清问，“清姐姐，是温姐姐来信了吗？”
沈清看完信拢着眉，只是摇头，“没呢，是大将军送来的，说的正事。”
“噢。”得到这般回答，难掩万宁心中的失落，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收到温念之的信了。
在青阳城中，沈清亲自教导万宁。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这会儿，沈清顾不上万宁的失落，又像是自言自语，“大将军什么意思？高博通敌一案不是快结案了吗？怎么这会儿急着寻他的家人？”
“这件事很难办吗？”万宁偏头问。
“不难，我只是好奇罢了。”
事关重大，萧锦羡在信中并未多言，只是嘱咐沈清，十万火急动作要快。若是事成，必然还要取高家人的贴身物送至台东城常骏手中。
“那大将军既然这样说了，定有他的道理。”万宁跟在沈清身侧，“高博一案是快结案了，不是还没结嘛？清姐姐，我猜，此事另有隐情。”
“嗯，小宁儿说得有道理。那就照大将军的意思办。”
高博的家人被祁人关押在边关西祁境内，不是什么秘密。只因高博落马，他的家人对祁人来说已无价值可言。西祁与凌王交易，亦并未讨得好去。是以，守卫十分松懈。
沈清亲自带了一队人，将其一家老小安全劫回，秘密安置在青阳城中。
随即，取了五岁稚子身上的长命锁，一并火速送往台东。
另一边，萧锦羡亦收到消息，凌王亦是在寻找常骏，意图诬告他。
萧锦羡的动作很快，亲笔信送到沈清手里时，他的人同时在台东联络上常骏。
幽云一战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通敌的高博身上，并未注意到他身边的这名小小守将。
他于大战之时便已投身萧锦羡，战后，被安置在台东城。
凌王与萧锦羡同时想到此人，便是因当时能接触到高博与之密谋的人只有常骏。
无论他知道多少，于双方而言，都是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救命的，还是催命的。
凌王更是要将常骏利用到底，故技重施，要挟常骏诬告萧锦羡。
可终归是慢了一步，在凌王的人找到常骏前，萧锦羡的人已经与其道明其中内因，常骏自是应下。
此人忠君爱国，正义凛然，最是嫉恶如仇。
一听说凌王有勾结外敌之嫌，当即就同意与萧锦羡做了一出戏。
且萧锦羡早已料到，若是常骏回京“诬告”他，凌王定会事先安排他与高博串供。
是以，在凌王将人送回定安城前，才命沈清将长命锁秘密送到了常骏手中。
他要常骏寻到机会，让高博翻供。那日，秘密潜入大牢的，便是南峪亲手安排的常骏。
南峪本应与常骏同行，然在入了大牢那一刻，却被“莫名”来攀谈的吕大人绊住脚步。
待南峪将罪证整理好，又全数交给常骏，要他上交大理寺。
吴铮正直，定会在庆帝面前弹劾萧锦羡。
只要做到这一步，凌王便会许常骏荣华富贵。亦或是，杀人灭口。
然南峪怎么也想不到，串供变成翻供，并且常骏面见天颜，呈上的，竟是南峪的断头台。
且他想不通，那些证据究竟是如何落入常骏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