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622年)七月,盛夏的长安城浸润在潮湿闷热中,蝉声嘶哑。当秦王李世民力排众议,将平定河北叛乱的旌旗交到年仅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手中时,满朝文武都以为这不过是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扫尾之战。
然而,就在玄甲军先锋刚刚开出潼关的第三日清晨,一匹浑身浴血的战马踏碎了朱雀大街的宁静,马背上的驿卒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那句让整个王朝为之震惊的战报:
“迁州……急报——!”
只见这驿卒浑身浴血冲入兵部衙门,嘶声禀报:“邓士政聚聚众作乱,已擒杀刺史李敬昂,占据州城!”
嘶哑的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衙署内沉闷的公务气息。那名驿卒几乎是滚进来的,甲胄破碎,浑身浴血,每一步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他脸色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与使命的支撑而赤红如火。
唐初迁州的治所在光迁县,即今天的湖北省房县。当时迁州主要管辖房陵、竹山、永清、上庸等县,这片区域大致相当于现在湖北省西北部的十堰市部分地区。北周时便已设置迁州。隋朝大业初年,迁州被改为房州。唐朝武德元年(618年),又将房陵郡改回为迁州。
再说堂内诸位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的迁州变故惊得愣在当场,只见那驿卒踉跄数步,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邓士政反了!刺史李公……李公他已殉国!迁州城……陷落了!”
这句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让所有人从头顶凉到脚心。
邓士政出身迁州地方豪强,邓氏一族于地方盘根错节,广拥田产,兼营矿冶,州中私兵、匠户多出其门。其人表面豪爽重义,交游广阔,实则野心勃勃,刚愎自用。
隋朝时他便以门荫入仕,任迁州司仓参军。唐朝初立,因助朝廷稳定地方、供应军需有功,于武德四年升任迁州别驾,协理州务。其在任上,常以“熟知地方利弊”自居,与刺史李敬昂政见多有不协。
此刻,端坐于上首的兵部侍郎孙大人听闻驿卒所报,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盏被衣袖带翻,碎瓷与茶水四溅,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李刺史他……”孙大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迁州刺史李敬昂不仅是他的同年好友,更是一位深受爱戴的能吏。
李敬昂出身河东儒学世家,少年时即以品行端方、勤勉好学闻名。其为官清正,体恤民情,尤擅刑名钱谷之务,是朝中有名的能吏干臣。
隋朝时,李敬昂曾任县令,以考绩卓异升任监察御史。唐朝鼎革后,皇帝李渊慧眼识才,以其“通晓庶务,可安地方”,于武德三年(620年)特授迁州刺史,委以重任。到任后,他大力整肃吏治,清丈田亩,减轻赋役,深得民心,然此举亦触及地方豪强之利。
但见那传信驿卒伏在地上,肩头剧烈耸动,泣血般回溯起那场发生在数百里之外的惨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勾勒出地狱般的图景:
“是……是邓士政!他谎称天降祥瑞,聚集了数千乱民……三日前,他们……他们趁夜发难,打开了武库……城内一片大乱,火光冲天……”
“李刺史闻变,亲率卫队登城抵御,他站在城楼之上,对着叛军怒吼:‘邓士政,尔深受国恩,安敢如此!’”
“那邓贼在乱军中狂笑:‘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李敬昂,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恨……可恨卫队中亦有内应,从背后……刺伤了刺史大人……”讲到此,驿卒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我们……我们拼死想护着大人从南门突围,但……但叛军太多了……邓贼亲自追上来,他……他……”
驿卒似乎回忆起了最不忍回忆的一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李大人他……临危不惧,怒斥逆贼:‘本官今日死于此,尔等乱臣贼子,必遭天谴!’那邓贼恼羞成怒,之后,竟……竟当场将大人……枭首……并将首级悬于城门示众……”
说到这里,驿卒已是泪血交加,几乎昏厥。堂上众官无不色变,有人惊怒拍案,有人面露惧色,更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空气中弥漫着震惊与恐惧的味道。
孙侍郎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强压着滔天的怒火与悲痛,沉声追问,声音嘶哑:“然后呢?城防……怎么样了?”
“李大人殉国后,军心涣散……弟兄们……弟兄们大多战死了……”驿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带着刻骨的仇恨,“邓贼已占据州府,自称‘冲天大将军’,正在城中大肆搜捕官员家眷……卑职……卑职是扮作流民,从排水暗渠爬出,抢了匹快马,日夜不停……才、才……”
他的话未能说完,气力耗尽,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孙侍郎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驿卒,又望向堂外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能听到来自迁州城的哭嚎。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来人!”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只剩下决绝的杀伐之意,“速备笔墨,本官要即刻面圣!迁州,绝不能落入此獠之手!”
迁州之变,别驾副职邓士政杀害朝廷刺史,不仅是简单的“官逼民反”,更是 唐初“中央集权”与“地方豪强” 之间矛盾的激化。李敬昂代表朝廷,推行的是安民集权的政策;而邓士政则代表了本土势力,维护的是家族与地方的利益。
而且刺史李敬昂的 “刚直不阿” 与副职邓士政的 “刚愎桀骜” 形成鲜明对比,两种强势性格在日常政务中必然摩擦不断,积怨已深。当时,李敬昂的清丈田亩等政策,直接动了邓士政的“奶酪”,成为叛乱的导火索。
作为 “别驾” 的邓士政,是州里的二把手,本就位高权重,且掌握地方实际资源(私兵、矿冶)。他并非无权无势的平民,他的叛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权力反噬” ,目标就是夺取最高控制权。
烛火摇曳的尚书省值房里,得知变故的值班官员盯着地图上迁州方位,喃喃自语:“河北未平,荆襄又乱,这个夏天怕是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