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不怕了
珊珊原本是没打算和他见面的。
她握住把手，冰凉的触感在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
让闵程去警局保释沈云峥，是因为她突然想到，若沈云峥是为了救下闵程才在飞机上做出那些疯狂举动，那自己就又欠了他一条命。
想到这儿，她微微皱起眉头。
说实话，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恢复记忆的他 。
其实要说的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上辈子在咖啡厅，这辈子在医院里，再多说也无益。
要是有了记忆后的沈云峥和上辈子那个人重叠，再做着比上辈子更疯狂的事，那往后他们每走一步路都是在重蹈上辈子的覆辙，简直毫无意义。
不过现在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珊珊抬眼看向沈云峥，他低垂着头，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身形单薄，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却是落寞。
再加上他确实救了闵程，珊珊心底又有那么一丝动摇。
万一……
或许……沈云峥在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以后，选择了另一个不同的结局和走向，是不是就不必互相折磨了。
沈云峥嘴唇微张，磕磕绊绊地说道：“王……王警官……”
他本想告诉闵程王警官有事找他，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结巴了。
他的耳根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心里懊悔不已 。
早知道就不开口了，本想装作若无其事一点，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门口的女孩转身让过一个身位，回屋走进了厨房里。
她只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了一眼沈云峥，目光触及他的刹那，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了视线，之后便再也没有抬过头。
闵程坐在落地窗前，王警官随着门外的沈云峥一起进来，闵程看到珊珊又折返回来说道：“不是要走了吗？”珊珊给了他一记眼刀，眼神仿佛在说“少管闲事”。
闵程的会客厅平时没有人来，所有的茶具都收了起来。
珊珊走进厨房，轻轻打开橱柜，拿出茶具。
这都碰上了，她还能视若无睹不成，反正有些话迟早是要问的。
她动作娴熟地泡了一壶茶，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的面容。
珊珊将整套茶具端到会客厅。
王警官正在向闵程细说一些他需要配合的工作。
沈云峥坐在一旁，在珊珊转身进厨房和出来时，他的视线就像被磁石吸引一般，一直不曾从女孩的身上离开，可偏偏在她来到面前之时，像是做贼心虚，又迅速收回，投向空落落的茶桌。
珊珊察觉到他那黏腻又故作跳脱的视线，弯腰放下茶具，转头对他说：“冰箱里有果汁。”沈云峥听到这话，先是呆愣了一瞬，如果不是确定珊珊的目光是投向自己的话，他都不敢相信对方是在跟他说话。
“小孩子不会喝茶。”闵程笑着和王警官说了一句，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仿佛在说他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在飞机上泼疑似汽油也是小孩子行为。
青梅竹马的默契就在于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沈云峥立马从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起身，脚步有些急切地跟着珊珊的脚步走进了厨房。
现在的装修一般都是开放式厨房，但闵程专门请了人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所以开火的时候比较多，厨房也就相对封闭。
珊珊站在水池旁，伸手慢慢卷起袖子，动作不紧不慢，打算洗一下杯子。
沈云峥知道她那句“冰箱里有果汁”其实是在说“你跟我到厨房来”。
他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忐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大概已经预料到珊珊要和他说什么。
为了掩饰，他走到冰箱面前，手在冰箱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才熟练又自然地打开，从里面挑了一瓶自己喜欢喝的，又挑了一瓶珊珊喜欢喝的。然后来到女孩旁边，拧开瓶盖就着她洗好的杯子倒了出来。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女孩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沈云峥，声线平淡又寻常，听起来甚至不像是疑问。
沈云峥倒果汁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着果汁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仍旧没有停。
他原本以为会是质问，会争辩几句，再大吵一架。
沈云峥此刻脑子有些乱，忙着想这些，便没有回答她。
珊珊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在飞机上面撒那些东西？”一瓶倒完，他又打开了另一瓶，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有些游离，边倒边说道：“还能为什么，想报复世界？做点有趣的游戏罢了。”
他当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别的记忆，因为这样，珊珊肯定会跟他摊牌，然后他们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珊珊差点相信了。
以沈云峥的恶劣与荒谬，他做出这种事似乎也不奇怪。但细想以后，她还是觉得没必要。
沈云峥是有些自大和荒诞，但不是蠢，没有必要把自己作进警局里。
不过片刻，珊珊就想清楚了，他不想承认自己有上辈子记忆的事实。
“反正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但还是谢谢你。”她微微抿了抿唇，神色平静，“还有……”她停顿一下，抬头，那双又圆又大、亮汪汪的眼睛看着沈云峥，说道：“我很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
言外之意，无论怎样，你不要来打扰我。
沈云峥心里五味杂陈，截止这句话之前，他的心情其实还不错。
珊珊说这句“我很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的时候，和他两年前在高考考场外见到她时是一样的表情—— 一种发自内心的祈愿。
她每一秒，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沈云峥：我和你之间已成过去，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可是这不公平。
沈云峥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的，他们之间太熟悉了，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这不公平。”他将杯子里的果汁喝光，来到洗菜池前，动作有些急促地自顾自洗起了杯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珊珊还没想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把另一杯果汁也端过来，倒在水池里，接着又洗起了另一个杯子。
他的动作有些慌乱，也可能不是慌乱，只是看起来噼里啪啦的，借手上的忙来掩饰心理的波澜。
“他是他，我是我。”沈云峥边洗杯子边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 。
即使是他得到了前世的记忆，现在的沈云峥也依旧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来不觉得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和自己是同一个人。他是个不认命的人，如果那些记忆是他的命，那现在也推翻了。
珊珊猛的抬头，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愤怒，微微有些愠怒的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刚刚还在她面前装，不过两句话就破功了。
她提高音量说：“那过去还是过去，现在还是现在呢！”
“现在我只想好好生活……”后面这半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悲凉，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叹息。
沈云峥的那一句话，说明他们不一样。
他不是重生，应该只是有某些记忆而已。
所以他才会说出“他是他，我是我”这种话。
对现在的沈云峥来说确实是这样，可对珊珊不一样，她是真真切切全都经历过。
她没办法把过去当做一段记忆抛弃。
沈云峥倏地眉眼有些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在压抑自己的脾气，还是难受。
那个沈云峥的转折点在于沈家祠堂里他失手杀了管家，
可他没有，他连只兔子都没杀过。
珊珊将那些记忆里的事套到他身上，从而直接抹杀他，这对现在的他是不公平的。
她没有给过他任何一次醒悟的机会，就直接判了死刑，转而去选择另一个男人。
那她怎么就可以确定，这个陈彦之和她想要的那个是同一个！
沈云峥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他一直反复地在洗那个杯子，仿佛离了这件事就没有什么能够缓解两人现在的状态。
他还是不甘心，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一句话：“即使你拥有先知的能力，即使你知道与我没有结局，可是闵珊，你怎么又能确定，或许遇上我不是重蹈覆辙，走进那条叫做爱的路才是重蹈覆辙。”
过去的两年里，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间，沈云峥从来都没有因为那些梦而忏悔。
他从来都不是以自己的视角去看待记忆里他与珊珊的那段感情，而是以一个第三人的身份细究为何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梦里的他有过无数次选择，偶尔和现在的他重合，偶尔又大相径庭。
十七岁的沈云峥，没有办法正视和原谅三十五岁的自己。
因为梦里的他让一段饱满的爱失去了生命力，变得干枯，让一个鲜活的人慢慢消耗，承载痛苦。
这不是十七岁时，他为她动心时的初心。
珊珊转过身背对着他，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正视起沈云峥提出的这个问题。她很早以前就想过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怕了……”她说。
啪，杯子脱手落进了洗菜池里，声音不大不小，却都让两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珊珊转过身面对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缓缓说道：“云峥，我不怕再有人弃我而去，也不怕失去任何人的爱。”
他们的那段爱里，实在有着太多的误会与一意孤行，如果要有一件事是完全无可指摘的，那就是他让她害怕，让她踽踽独行。
沈云峥又把杯子捡起来，偏过了头，他不想让她看见眼泪。
他以为珊珊会说，“因为我爱陈彦之”。
是啊，她不怕了！
不怕他，也不怕陈彦之……
她终归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