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汽油
与此同时。
头等舱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空姐正耐心安抚着那些惊慌失措的乘客。
闵程满脸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面前慢条斯理放下点火器的沈云峥。
在这万米高空之上的飞机里见到他，闵程已经很讶然了。
大概两三天以前，沈云峥毫无征兆地给他发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空邮件，如今又这般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更让闵程始料未及的是，飞机升空没多久，沈云峥就突然拿出一瓶不明液体，动作麻利地解开安全带，在机舱里四处泼洒。
那刺鼻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头等舱的乘客们几乎无一幸免，身上都沾上了这古怪的液体。很快，就有人惊恐地喊出这是汽油，刹那间，整个头等舱乱作一团，尖叫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沈云峥从上飞机就开始捣鼓着带上飞机的什么部件，眼神专注得仿佛周遭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
没过多久，他就组装出了一个简易的打火器。
所有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任旁人如何慌乱，自始至终只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返航。”这简短的两个字，在混乱的机舱里却有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威慑力。
乘务长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瞬间变得惨白，差点吓得昏死过去。最终，飞机在众人的惊慌与混乱中，如愿返航。
闵程看着乘警神色严肃地把沈云峥用手铐铐了起来。沈云峥没有丝毫反抗，也不做任何辩驳，就那样平静地任由乘警押解，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然，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如果说珊珊的底线是违法犯罪，陈彦之的底线是珊珊，那沈云峥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疯子。
这一年半以来，沈云峥仍旧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除了珊珊没在他身边的那种失落与痛苦，梦里的许多场景也渐渐和现实重合。
白天，他处于眼睛所能看到的现实维度里，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可到了夜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拽进另一个平行时空，在那里，他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知道闵程飞机会失事后，他提前回了国，他动用各种人脉，让人去查了近期的航班信息，发现所有的细节都与他梦里的场景对得上号。
梦里，珊珊握着死亡名单哭得昏天黑地，他被她哭的喘不过来气。
飞机检查也是他强烈要求的。
结果航空公司只是走马观花地检查了飞机零件，并没有取消航班。
无奈之下，他自己买了票登上了飞机。
其实，他撒在机舱里的，根本不是汽油。
他上飞机的时候，只带了一套拆分的可以组装点火的小型器械。
所谓的汽油，不过是空姐给他的水，他提前在里面加了大量模拟汽油味道的浓缩剂。
这些乘客一闻到那刺鼻的味道就慌了神，根本没有人去分辨真假。
当你想要在很多人之中达成某一个目标的时候，只有两条路，要么共同的利益，要么共同的危机。
沈云峥果断地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飞机一落地，救护车和警车已经严阵以待，同时等在停机坪上。
珊珊被轻轻放到担架上，在她有意识醒过来的那一瞬间，陈彦之一直焦急地守在她旁边。
她无力偏着的头，视线模糊中，看见不远处被警察押进警车的人。仅仅是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她就无比笃定地认了出来。
昏迷的四十多分钟里，她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浮现，有陈彦之的，也有沈云峥的。依旧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那些画面就像一部混乱的电影，不断在她脑海里放映。
她看到大片触目惊心的血和刺目的红，还有哗啦啦不停流动着的浴缸水龙头。
水里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不是人，是一具尸体，他的手腕无力地垂在浴缸边上，血似乎已经放干一般，没有再流动。
视角慢慢聚焦，凝聚到他的脸上，他的旁边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很明显是自己割开的手腕。
沈云峥自杀了。
他自杀了。
他凭什么自杀？
一股莫名的引力将她从这血腥恐怖的场景中拽回来，转醒之时，她感受到自己眼角留下的一滴凉意，那是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
第二天，医院里……
珊珊靠在床头，眼神有些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灵魂还没有完全回到身体里。
陈彦之在这里守了一天，等她醒过来以后又陪了她一晚，直到早上才去警察局配合航司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虽然飞机返航有其他的原因，但是他们这边需要核算一些赔偿与其他支出，各种繁琐的手续和协商等待着他。
闵程满脸阴沉，脚步匆匆地从门口走进来。
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飞机返航后，昨天就没有第二趟飞往南美洲的航班了。他的这个项目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即使借得到私人飞机，也没有提前申请的航线。所以他连夜赶到隔壁市，打算搭乘另一趟夜里的航班。
闵程也没想到，这么一趟看似平常的行程居然能出那么多的幺蛾子。航空公司对旅客进行赔偿的时候，详细说明了昨天飞机上所有的状况，他这才知道妹妹跟着一起上了飞机，还在飞机上突发心脏病。
于是他又火急火燎地从隔壁市赶了回来，一路紧赶慢赶，才终于找到了珊珊的病房。
再加上沈云峥在飞机上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以及前几天妹妹有意无意的一些表现，闵程第一反应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沈云峥那边下了飞机后他就通知沈家了。
不过这两年沈家把根基慢慢向境外转移，已经不常在国内活动，老宅那边他祖父去世后，也没个能主事的人。父亲和母亲家宅不睦，沈云峥又被留在国外，看起来像是偷偷入的境，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去警局捞人。
闵程原本满心怒火，打算好好地批评珊珊一顿，“瞎胡闹”几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可看到妹妹仍旧有些苍白的脸色，那责备的话便于心不忍又咽了回去。于是吐出口的变成了关心，他轻声问道：“好点了吗？”
珊珊闻声缓缓抬头，像是终于被拉回了魂魄一般，眼神里有了一丝焦距，迟疑地唤道：“哥？”紧接着又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闵程来之前，已经去仔细看过了她的医疗病历。所有的检查都显示没有任何问题，前年在京城也检查过，结果同样显示她的身体是健康的。不过闵程没有怀疑妹妹是装病，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
他走过来，轻轻坐到床边，关切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明天启程去瑞士，我联系了一个专门研究心脏疾病的教授，一定会治好的。”
珊珊太清楚自己这病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她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闵程：“没事的哥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不用出国去治病。”
闵程沉默片刻，又问：“你上飞机干什么？”
珊珊也沉默了，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复杂的缘由像一团乱麻，堵在她的喉咙口。
闵程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探寻。
珊珊没打算再编一个理由或谎言来遮掩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坦诚地说：“我不想你上飞机，也不想你去南美洲，理由我暂时说不出来。所以只能想方法让飞机停飞。”
闵程追问：“哪种方法？你的病是装的吗？”虽然飞机返航不是因为珊珊，但闵程还是要问个清楚，难不成是为了破坏他手头上的这个项目，让他和陈彦之合作？他知道珊珊不会这样做，但现在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珊珊立马正襟危坐，神色焦急，她也怕闵程误会：“没有！哥哥，我是真的不舒服，但是你相信我，我只是不想你坐飞机。”
“为什么不想让我坐飞机？飞机有什么问题吗？”闵程随口说了一句。
珊珊立马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她的眼神里都是认可和渴望，像极了小时候闵程不让她吃太多糖，偶尔问她要不要吃巧克力时，她那种既期待又不好意思说的模样。
飞机有问题。珊珊用力地点点头。
“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飞机有问题？”
珊珊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眼神黯淡了下去。
闵程看到她的样子，联想到沈云峥在飞机上撒不明液体的事。虽然已经查明不是汽油，只是味道浓烈的水，但他的行为还是严重违反了公共治安管理法。沈云峥为什么要拿一瓶水在飞机上撒？最后的目的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那就是让飞机返航。
如果有人想要破坏他的合作，可以有几万种方法，阻止飞机返航这种，未免太愚蠢了，只要换一趟飞机或者和对方说定，稍微延后一点时间，不就泡汤了。所以只能说明问题还是出在飞机上。飞机能出什么问题呢？飞机只会坠毁！
“飞机会坠毁。”闵程试探性地说出了这句话。
珊珊立马疯狂的点头，嘴皮上下快速地开合，巴拉巴拉地说着些什么，但闵程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你怎么会知道？”闵程一脸狐疑。
好吧，又转回这个问题了。珊珊无奈地躺回到床上，她索性错开话题，问：“飞机延误，你的合作怎么办？”
闵程神色有些落寞：“吹了。”
“吹的好啊。”珊珊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说没事，你可以看一看别的，不一定非要死磕他们。”
闵程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遗憾：“我和他们已经合作好几年了，整个世界上除了南美洲，已经找不到第二块土地能够挖出我想要的资源。”
最让他生气的，莫过于他与他们合作了那么久，几乎是可以用随叫随到来形容，就错过了这么一次，对方就翻脸不认人。
这次损失很惨重，原本之前飞机延误就已经往后调过一次时间了，一来二去的，对方直接毁约了。
他知道珊珊在医院里后，直接就放弃了过去理论的想法，现在是彻底的完了，损失确实有些大。
不过这些话闵程没有说出来，他对珊珊说的飞机坠毁一事也半信半疑。
无论如何现在都没有挽回的机会，还不如顾好眼前，比如他妹妹的病。
闵程正想再提出带她出国去看病的事，珊珊率先问道：“哥你是不是见过云峥了？”
珊珊确信自己醒过来看到的那一眼没有看错。
“见到了，在头等舱。”
珊珊已经知道飞机最后返程的原因是因为有人泼洒汽油，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测，不过航空公司和警局过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并没有透露对方的信息。
“不仅见到了，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把汽油……”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准确，闵程顿了一下，“汽油味的水泼了一机舱，就是因为他，飞机才返程的。”
珊珊又从床上一骨碌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泼汽油！真的是他泼的汽油？”
闵程又说了一遍：“不是汽油是汽油味的水。”
珊珊急切地追问：“那他人现在呢？”
“警察局呢，沈家人没去保释。”
珊珊的心瞬间乱了。
她从来没跟沈云峥提过这件事，连陈彦之都是猜了好久才猜出来的。
沈云峥会这么做，只能说明他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他也重生了？
他凭什么重生？
这人永远这样，在错的时间做一些自以为对的事，叫她爱他的时候，像在雾里找路，艰难又迷茫；恨他的时候，像在水里求生，痛苦又挣扎。
爱不诚，恨不切。
“哥，你帮我把他保释出来吧。”珊珊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开了口。
既然他也有了上一世的记忆，那她再怎么回避都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