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明面上的刀兵、商利,还有暗地里的香火和信仰。”
“大食教近些年借着波斯、大食商人的路子,在江南沿海,尤其是像润州、扬州、泉州这些大埠,传得很快。”
“他们教义单一,组织严密,又有海商巨贾在背后用金银开路,势头不小。”
他顿了顿,继续道:“道门在江南根深蒂固,虽内部山头林立,有时也迂腐,但终究是我中原正朔。”
“袁守诚师徒,在道门中地位超然,尤其袁守诚,曾是执牛耳的人物,他们若在江南出事,或者被某些势力拿捏住,道门人心一散,这江南的宗教可就真成了大食教的后花园了。”
“到那时,再想收拾局面,代价太大,大东家的意思,是用道门这杆旧旗,来压一压那些外来者,维持个平衡。”
小武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营救道士是假,维持江南的“信仰均势”,为竹叶轩日后在江南乃至海外的布局扫清潜在障碍才是真。
柳叔叔看得果然深远,连虚无缥缈的香火都算在了棋盘里。
她心里那点轻视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与大事的郑重。
“我明白了,李叔。”
小武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需要我做什么?是探听具体关押地点,还是安排人手强攻?”
“不急。”李义琰摆摆手,脚步依旧不疾不徐。
“等人齐了再说。”
“等人?还有谁?”小武追问。
“先落脚吧,该来的自然会来。”
李义琰卖了个关子,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
登科楼,润州分号
踏入登科楼的那一刻,小武身后的那些江湖好汉明显拘谨了起来。
这地方太不一样了!
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大堂地面光可鉴人,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跑堂的伙计穿着统一的锦缎袍子,动作利落,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过,手里端着的碗碟都镶着细细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花雕的醇香、山珍海味的鲜香和一种高级木料混合着熏香的独特气息。
对他们这些常年混迹江湖、出入多是码头小馆、路边野店的人来说,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好家伙,这地儿……比戏文里的皇宫还气派?”
一个络腮胡汉子忍不住小声嘀咕,下意识地缩了缩脚,生怕踩脏了地毯。
“那盘子是金子镶的边吧?乖乖……”
旁边一个瘦高个盯着伙计手里的菜碟,眼睛发直。
“嘘!闭嘴!别给武娘子丢人!”
领头的低声呵斥,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是眼神里的新奇和紧张藏不住。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李义琰和小武在这里的做派。
李义琰一进门,甚至没开口,柜台后一位穿着深紫色绸衫,气度俨然的中年掌柜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他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恭敬笑容,深深一揖。
“李掌柜!您到了!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位是……”他目光转向小武。
“这位是武娘子。”李义琰简单介绍。
掌柜眼神一凛,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腰弯得更深了些。
“原来是武娘子大驾光临!快请快请,天字一号雅间给您备着呢!顶楼的几间上房也都收拾妥当了!”
掌柜亲自引路,一路殷勤伺候。
李义琰只是微微颔首,小武则神色自若,仿佛这登科楼真是自家后院。
这番景象,看得后面的江湖汉子们心里直打鼓,对小武身份的猜测更是飞上了天。
这武娘子到底什么来头?
能让登科楼的掌柜如此卑躬屈膝?
李掌柜又是什么身份?
竹叶轩的能量竟恐怖如斯!
天字一号雅间更是极尽奢华。
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摆着精巧的瓷器玉器,连窗纱都是上好的苏绣。
跑堂流水般送上精致的茶点和水果。
江湖汉子们被安排在隔壁雅间,同样是最好的席面,看着桌上那些叫不出名字,摆盘精美的菜肴,一个个都有些手足无措,连筷子都不知该先夹哪道。
席间,汉子们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不雅的声响,眼神却忍不住四处瞟,低声交换着惊叹。
小武和李义琰在主间,气氛就随意多了。
“李叔,您这谱摆得够足,看把他们唬的。”
小武抿了口茶,看着窗外润州华灯初上的街景,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李义琰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
“不是摆谱,是规矩。”
“登科楼本就是竹叶轩的产业,我们回自家地方,自然该有自家的样子。”
“让他们开开眼也好,知道跟的是怎样的东家,心气也能提一提。”
他放下筷子,看向小武。
“你带来这些人,底子摸清了吗?可用否?”
小武点头道:“都是精挑细选的,手上功夫过硬,在睦州也办过几件漂亮事,忠心暂时没问题。”
“就是……江湖气重了点,登大雅之堂还得练练。”
“无妨,江湖有江湖的用处。”
李义琰话刚说完,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掌柜的声音传来。
“李掌柜,武娘子,贵客到了。”
门开处,一位身着深青色锦袍,头戴璞头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沉稳的随从。
正是越王府长史,苏亶!
“苏长史,一路辛苦。”
李义琰起身相迎,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客气的笑意。
小武也起身行礼。
“见过苏长史。”
苏亶拱手回礼,笑容温和。
“李掌柜,小武姑娘,久等了。”
“殿下听闻润州之事,甚为关切,特命在下前来,听凭二位差遣,务必确保袁道长师徒平安脱险。”
他语气平和,但话里点明了代表的是越王李泰的立场和力量。
三人落座,掌柜亲自奉上香茗后,识趣地退下并关好门。
“苏长史来得正好。”
李义琰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人被周世昌软禁在城西一处高墙别院内,守卫森严,除了周府家丁,暗处似还有不明来历的好手。”
苏亶微微颔首:“殿下也收到些风声,这周世昌,不过一介商贾,胆敢扣押道门名宿,背后定有依仗。”
“殿下已行文润州府衙,以清查漕粮损耗案为名,调了一队州兵在附近操练,随时可作策应。”
“不过,殿下之意,救人宜速,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引出其背后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