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壮走下巴士，抬眼朝街道两头张望。
这趟下矿，他干了足足三十天才舍得休假回家，即便与那些年轻许多的工人相比，他每月所累积的工时也要多上一截。
当然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使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下滑的速度也远快于其他同龄的矿工。
特别是这两年，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日都在变差，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流沙淹没。
他为此感到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身体被完全拖垮之前，将负债完全还清。无论如何，他绝不愿意让唯一的女儿被自己给拖累。
在返家之前，杨大壮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今天是最近一期还款的截止日，他得赶紧把钱交上。
但凡多拖上一秒，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有千百个理由从他身上狠狠削块肉下来。
有时他难免会想，当初要是听从老婆的意愿就好了，为了治病而欠下这么一大笔债，结果人终究还是没了。
这一切又是为了啥？
杨大壮一脸疲惫，拖着脚步在15区热闹拥挤的街道上走着，不时与其他路人有些擦撞。
有人会不高兴地朝他瞪上一眼，不过在见到他身上那种矿工常穿的汗衫后，大多也是摸摸鼻子就算了。
杨大壮在一栋三层高的楼前停下脚步。
他的目的地就位在这栋楼的二楼，那是一间由民居改装的简陋办公室。
杨大壮上了楼，很快便熟门熟路地找到办公室门前。
伸手按下门铃后，没一会儿就有人应门。那人一见是杨大壮，便立刻开门让他进屋。
这人叫做林东。
他在杨大壮身后关上门，咧嘴露出满口黑牙，嘿嘿笑道：
“杨大壮，你这时间掐的可真准，老子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杨大壮疲惫地瞥他一眼，摇摇头道：
“我算好时间的，不会迟了的。”
林东嘴角扬了扬，伸手朝着脏兮兮的沙发上一指，说道：
“坐吧，按时还钱，你就是咱们的好主顾。”
杨大壮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秒时间，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叠钞票，说道：
“你赶紧点个数吧，没问题的话我就要回去了，家里有人在等着我。”
林东耸耸肩，不以为意地将钞票拿在手中数了两遍，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对杨大壮不客气地说道：
“杨大壮，你这是在把老子当猴耍吗？”
杨大壮心中一跳，迟疑地看着林东：
“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东冷哼一声，把手里的钞票往杨大壮身上摔去，杨大壮伸手要接，但钞票已经散的满地都是。
杨大壮焦急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钞票一张张地捡起来。
林东冷冷说道：
“杨大壮，你自个儿数数，是不是少了？”
杨大壮皱着眉将手中的钞票点过一遍，脸色一下变得涨红起来。他赶紧又重新点过，但结果还是相同。
这不可能！
杨大壮越想越不对劲，抬头对着林东怒目而视：
“绝对不可能，我在路上数好了才来的，是你动了手脚，就是你搞的鬼！”
林东嘿嘿冷笑几声，扭头朝屋子里大喊道：
“老幺，快给老子出来！”
有个年轻男人从某个房间里踱步出来，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左右，他慢悠悠地瞥了杨大壮一眼，然后对林东问道：
“啥事，东哥？”
林东说道：
“去帮我叫铁头哥过来，就说这里有人找麻烦！”
老幺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大壮的脸色变得铁青，又气又急地说道：
“林东，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真的拿少了，再补给你就是了，为什么要叫铁头过来？”
林东阴阴一笑：
“铁头哥说了，要是有人敢瞧不起咱们，那就得好好给点教训才行。不然以后阿猫阿狗都敢蹬鼻子上脸了，你说对吧？”
杨大壮浑身一抖，哀求道：
“不是，这只是一场误会，你再宽限我一天，我明天补给你。不，不用明天，我马上去借钱，回头能给你送过来！”
林东双手抱胸，盯着杨大壮道：
“给老子安静等着，再废话就赏你几巴掌。”
杨大壮缩了缩肩膀，还想再说几句，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林东眉毛一扬，立马转身过去开门，然后赶紧侧身让出道来，陪笑道：
“铁头哥，来的真快。”
杨大壮吓了一跳，铁头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铁头走进屋里，面无表情地往杨大壮看了一眼，问道：
“就是他？”
林东恭敬地陪笑道：
“对，就是这家伙，他叫杨大壮，竟然敢耍滑头，分明是没把咱们铁头哥看在眼里。”
铁头嗯了一声，问道：“他借了多少？”
林东赶紧答道：“五十万。”
铁头点点头，又问道：“还差多少？”
“连本带利还差二十八万，铁头哥。”
铁头沉吟半响，冷森的目光看的杨大壮心惊胆战，好半天过去才缓缓说道：
“把他的借据拿来。”
林东应了一声，立即跑进里屋找出借据来。
铁头接过借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到杨大壮身前。
杨大壮虽然吓得脸色发白，但心中已经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他的钱分明是数过几遍的，怎会有错，铁头又怎么刚好就在附近？
奈何眼下大难临头，他也无暇再去考虑那许多了。
铁头口中啧啧两声，开口说道：
“我问你，杨大壮，你想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吗？”
杨大壮急忙摇头，颤声道：
“不是这样的，铁头哥，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你的意思是我们污蔑你吗？”
杨大壮急忙改口道：
“不——不是，是我搞错了，我数错了数目。还——还差多少，我一定补，一定补上！”
铁头一脸不耐烦道：
“杨大壮，你当我是在跟你玩扮家家酒吗？闲来无事就拿我铁头耍着玩？”
杨大壮急得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解释，但说来说去总还是那几句话。
铁头脸色一沉，抬起脚就往杨大壮肚子踹了过去。
杨大壮发出哀嚎，捂着肚子跪地不起。
铁头哼了一声，拿起借据仔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在杨大壮身前蹲下，轻声道：
“这样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两条路给你选，你看怎么样？”
杨大壮疼的满头冷汗，嘴角不停抽搐，但他还是勉强集中精神，抬眼看向铁头：
“铁……铁头哥你说，我……我一定照办……”
铁头嗯了一声，脸上浮起温和的微笑：
“这可是你说的，两条路让你自个儿选，我可没逼你。”
杨大壮赶忙点头：“是，是我自己选的，铁头哥你说。我自己选。”
铁头又笑了笑，说道：
“头一条嘛，听说你有个漂亮的女儿，好像叫阿喜是吧，把你女儿卖给我，你的债就可以一笔勾销。”
杨大壮一听立马魂飞魄散，颤声拒绝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选第二条！铁头哥，我选第二条！”
铁头站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也行，都说了我绝对不逼你。第二条就是把剩下的债再翻两倍。喂，林东，二十八万乘以三是多少？”
林东像个算术天才，毫不犹豫就说出答案：
“铁头哥，是八十四万。”
杨大壮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比，这个数字对他来说不啻是天文数字了，就算再挖十年矿也没办法还清。
铁头看着杨大壮：
“怎么，杨大壮，刚刚才说好了的。给你两条活路，你任选一条。你可别给我说话不算话啊！”
杨大壮痛苦地闭上眼，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他今天不答应下来，恐怕就走不出这间屋子。
他叹了口气，认命道：
“铁头哥，我就还你八十四万。”
铁头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很好，林东，拿张新借据给他签字。”
林东应了一声，又匆匆跑进房里拿了一张收据出来。
他将收据在茶几上摊平，用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两下：
“杨大壮，赶紧签字！”
杨大壮抬头看向收据，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触目惊心的一串数字。
他的右手不停颤抖，好不容易才在借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东立刻将收据抽走，一脸巴结地送到铁头面前。
铁头并不接下，只是往收据上的签名看了一眼。
他的嘴角得意地扬起，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杨大壮的脖子，硬生生将他的身体架离地面。
杨大壮满脸涨红，惊恐万分地死命抓向铁头的手掌，试图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扳开。
但无论杨大壮怎么挣扎，那只手就像钢筋一样，无法撼动分毫。
铁头兴奋地笑道：
“杨大壮，等老子事成了，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的，毕竟到时候你也算是老子的岳父嘛！”
话一说完，铁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杨大壮也在他的手中渐渐失去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