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屿说的没错。
和水家梨花庭院的雅致精巧，玄家黑山府邸的繁复森严，麒麟台将军府的恢宏堂皇不同，牧家大院的确不那么华丽。
也许是因为牧家人大多是崇尚理性和效率的学者，牧家的祖宅深沉古朴，简洁规整，显得并没有那么夺目，非得身处其间，坐卧其里，才能品味到一些平衡严谨的美感。
照理说，葳蕤一个生于江南烟雨长于京华贵地的小少爷，应该并不习惯这种过于平实的风格。
但从他一进院落就饶有兴致地打量斗拱上的雕花，还不时发出赞叹声，就能看出他居然适应得还不错。
葳蕤：恶人谷，朋友。
开玩笑，要是真那么挑剔，葳蕤当年看见尘灰满天的三生路，就得先疯一轮，看见烈风集那参差不齐的木楼梯，得再疯一轮。
更别提什么尸体比菜高的尸菜田，鲜红凌乱的岩浆河，够挑剔的人回头是岸八百回的。
毕竟穷山恶水还住着一群大老粗，修的路能走、盖的房子能立住，已经不错了，想搞什么建筑奇迹审美风格艺术结晶，就属实是太奢侈太城市化了。
又不是莫高窟。
恶人谷都住过来了，这牧家大院房是房路是路的，相比之下简直是小苏杭啊！（震声）
小苏杭里兴致不错的葳蕤等到了怒气冲冲的临时监护人。
牧屿跟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小院。
他伸手在门柱边的尖耳雉足豚雕花上一划，就翻出了一块淡蓝的屏幕，迅速点了几下，打开了一个开关。
院落周围的力场微不可见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本就遥远的瀑布声彻底消失了。
牧屿确定小院被封锁起来后，才又看向这个被放置了一会儿的崽。
然后就打了个磕巴。
“葳蕤……你干嘛呢？”
葳蕤双手托腮蹲在堂屋门口的石台阶上，仰头望天。
闻言也没动弹，只咂了咂嘴：
“牧叔，这柿子挂了一冬了，还能不能吃啊。”
“看起来挺红的，甜吗？”
满心找燕阗算账的牧屿：……啊？
他顺着葳蕤的目光望去。
春季的日光并不特别明亮，却也照得见一片蔚蓝色，被乌瓦切割开的四方天幕里，悬着一颗颗鲜艳。
是去年的秋柿。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敢跑到长辈这里胡作非为，贵胄世家也不缺这一口吃的，虽然这些果实丰硕饱满，但除了几个枝头有少数掉落痕迹外，看起来压根没人摘。
冬季柿子叶落光了，如今新芽还寥寥，苍劲的枝条上挂满了果实，浓艳夺目，像迸发的火。
就是多年无人修整树形，这树现在张牙舞爪的，盖住了一小片院子，连带着上面的果子都铺天盖地，像是覆压下来的火烧云。
牧屿被问懵了。
这个院落配置很高，但其实相当边缘。
倒不是说牧屿被苛待什么的，主要是早年牧屿的状态不稳定，需要到僻静的位置休养。
僻静意味着少有人经过，同龄的小辈也被告诫不要随意打扰养病的兄弟，这也就导致除了牧屿本人、双亲和照料牧屿的阿姨外，此方小院常年无他人踏足。
也就不会有隔壁小孩过来摘果子吃。
院落的主人牧屿又从小早熟到古板，这棵高大的柿子树在他眼里就是个摆设。
倒是早年照顾他的阿姨会定期打理这棵柿子树，在修剪下来的枝条里挑形状好的拿去插瓶。
后来阿姨退休，牧屿也久居京畿道，偶尔回来时也住在更中心的地方，就没人理会这树硕果了。
这次要不是牧屿发回消息要住小时候的院子，牧岭紧急安排人做了简单的清扫，迎接两人的可就不是洗刷干净的石板地，而是一地厚厚的烂果泥了。
牧屿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真没吃过这柿子，一下也被勾起了点兴趣。
“这我还真不知道，”他跃跃欲试，“弄两个下来尝尝？”
牧屿大致比划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自己大概是没办法手摘了，打算去找工具。
刚转身，听见背后鹤翼拍风之声。
牧屿讶然回头，风浪吹乱了他的鬓发，飞扬的发丝间隙，他看见刚刚还蹲在石台阶上的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飞速攀高的身影。
少年一身豆绿衣衫，攀在枝头的身形挺拔，姿态舒展，如同冬日后最早最迫不及待爆发的那团春意。
身如新叶，发如流云，眸如晨星。
正如他的名字。
葳蕤。
遒劲新枝，辞冬劲蕊。
灼灼耀目，皆是少年人的活力生机。
看见下方长者的目光看来，葳蕤露出一个欢快的笑。
“牧叔，伸手！”
牧屿被他身上那股劲儿感染，下意识伸出了手。
两颗鲜红先后落下。
正落在他的掌心。
牧屿看着这两颗圆润的柿子，内心有种汹涌的快乐。
有些陌生，也有些新奇。
有点像当年游学朱明，第一次独立造出了一具金人，被师兄狠狠揉了头的时候。
又不太一样，这次的快乐好像更简单。
这可不行。
我如今可是堂堂的罗浮司砧，怎么能因为两颗柿子就觉得高兴呢？
太不稳重了。
牧屿这么想着，使劲下压嘴角，却根本压不住，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
他索性一撩袍脚，平生第一次在石台阶上随意坐下，柿子放在手边，选了一个拿起来就开始剥。
一边剥一边带笑叮嘱：“小心点儿，别掉下来了。”
少年在树上学熊猫叫：“嗯嗯嗯。”
“您先吃着，我多摘几个。”
葳蕤找到合适的位置站定，掀起了下摆开始摘柿子。
他的眼睛很准，总能挑出最完整的、没有喙痕和虫疤的柿子。
他的手也很快，盯准目标的下一秒，果实就会落入他手中。
牧屿一个柿子还没吃完，葳蕤就已经摘得差不多了，捂住兜口足尖一蹬，后仰脱离了树冠，在空中拧转了身，轻巧落下。
他捧着豆绿衣摆兜住的满怀硕果，企鹅一样噔噔噔地小跑到长者身边，一屁股也坐下了。
手一撒，满怀果香四溢的火，滚落了一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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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燕某人拜访牧家。
走了很久才走到小院。
牧屿：这就是我以前的住所了。
燕阗（四处打量，然后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屿：？你笑什么？
燕阗：怪不得你以前又龟毛又洁癖，感情你以前是个深闺小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屿：。（掏出记仇本决定给燕某人上一波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