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早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见他出来,便赶忙来问,林思衡只道已服了药引,随意遮掩两句,便带着绿衣一道,竟往香菱住处去。
绿衣见过他方才的手段,此时也不免好奇问道:
“公子这样叫她催吐,莫不是琏二奶奶其实是吃坏了东西?”
林思衡微微点头,随手打开香菱床头的小箱子,从里头取出一个暗红色的大丸子来,另换了个看着就十分名贵的锦盒装着,捧在手里,又走回去,对平儿道:
“这便是我那奇药,你也进来,稍后你家奶奶若是有什么事,怕还要你帮忙照应着。”
平儿心头一跳,强忍着惧意,赶忙应下,林思衡又再将凤姐儿倚在怀里,当着平儿的面,取出那暗红“药丸”,又叫红玉拿了灵芝人参煎的汤水来送服。
那丸子有寻常壮汉拇指大小,凤姐儿着实咽得有些艰难,但好歹还是吞了下去。
平儿提心吊胆的观察着,过了片刻,见凤姐儿不但并无什么痛苦之色,反倒神情愈发平缓,脸颊渐渐也不似先前苍白,竟多出些血色来,稍稍放下心来,又十分感激的望着林思衡。
林思衡也故意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
“便叫她先睡着,若没什么坏的反应,或许渐渐便无碍了。”
平儿连连点头,林思衡又打量她一眼,往她胳膊上那伤口瞧了瞧,随口问道:
“这是你家奶奶弄的?”
平儿低头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瘪了瘪嘴巴,小声道:
“奶奶也不是有意的...”
原来彼时贾琏恰好去寻王熙凤,意图再讨要些银钱,王熙凤自不肯给,贾琏便争执了几句,里头就陡然闹将起来,等平儿在外间听见动静,掀开帘子进去瞧,就看见凤姐儿拿着墙上那把刀,要往贾琏身上砍。
贾琏正唬的魂飞魄散,见平儿进来,便把她拽着往身前一推,挡了那一刀,他自己借着这空档跑了出去。
好在平儿被他推那一下,挨了胳膊上那一刀之后,就跌倒在地上,凤姐儿也没多搭理她,追着贾琏就跑出去,不然平儿还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那也实在难讲。
痛固然是痛的,但平儿自己也并不当一回事,甚至都还有些庆幸:
奶奶伤了她这个丫鬟,只不过是件小事,若是真拿刀砍伤了二爷,以妻凌夫,加以刀俎,不论是不是有心,到时候计较起来,奶奶就是能保住性命,以后怕也只能去守家庙了。
这其中内情,关系着王熙凤将来的“前程”,平儿自不敢如实告诉他。不过林思衡察言观色已是老手,倒也猜出几分,平儿既不愿去说,他便也不多追问。
如今西府里凡有几分治病看诊之能的,皆都往宝玉那处去,连凤姐儿都没人记挂着,更何况是平儿这么个丫鬟。
那道伤口着实不浅,到得此时,都还在缓缓往外渗血,已染透了半边袖子,叫平儿面上看着都有些血色。
平儿一心只记挂着凤姐儿,自己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她也顾不上收拾。
林思衡眯了眯眼睛,便吩咐道:
“西府里乱做一团,原是顾不上你,只是你这伤口若仍这般放着,将来难免要留根,绿衣,你带她去,请咱们府上的大夫替她拾掇拾掇。”
绿衣答应一声,平儿却显出几分犹豫,推辞道:
“奴婢实不碍事,奶奶这厢还在病着,身边怎能少了人伺候?”
绿衣便拉着她劝道:
“二奶奶这病,怕不是一两日里就能好的,眼下趁二奶奶睡着,正好叫你先收拾起来,别回头等二奶奶醒了,真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自己却也病倒,那时又指望谁来上心?
你若真放心不下,等处理了伤口,服了药,再回来就是了,又能耽搁什么?眼下公子在这边看着,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平儿这才觉得有理,便随绿衣去了,只留下林思衡,以及面色赤红,昏迷不醒的凤姐儿。
林思衡再多瞧了瞧这昏迷的凤姐儿两眼,这妮子性情一向泼辣强硬,此时反倒显出些别样是温婉来。
他方才又是金壶银勺,又是锦盒参汤,实则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平儿瞧罢了,真正算得上救人的手段,也只不过是催吐那一遭。
当时西府里众人那一番言论,以凤姐儿的精明,醒来之后必要寻平儿打探,贾琏那一番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心思,甚至贾母和王夫人以她为宝玉试药的念头,都绝瞒不过她去。
这样一来,这凤姐儿怕是愈发要与贾琏,甚至是王夫人等人离心离德了,却不知又能有多大效用...
总不过是顺手为之,林思衡略想了片刻,便也不多耗费心力,转头先回了自己屋子。
从靴子里取出那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攥了两个纸团堵住鼻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纸鬼里的青白粉末都倒进一个小瓷瓶里头,又用蜡封了瓶口,叫它密不透风,便藏到箱子底下收好。
又出门唤过一个手下,递了句话出去,等平儿料理完了伤口,急忙赶回来接着照料凤姐儿,林思衡便略微收拾了一番,仍旧往西府里去。
待再回宝玉那处,贾母等人看他回来,都忙问他如何?林思衡只点头道:
“药已叫二嫂子服下了,眼下倒还没显出什么好赖的,只是脉象平顺了些,想是好事。”
贾母与贾政等便也连连点头称好,王夫人却暗暗又惊又悔,只道那药难道竟真能救人?若真是如此,如今用在凤丫头身上,却害得宝玉没了药吃,岂不是大大的可恨!
便连贾琏,听闻凤姐儿竟有好转,也都愣在那里。
林思衡扫视一圈,目光在赵姨娘身上顿了顿,又叹道:
“方才着急忙慌的,倒忘了一桩事情,先前我因觉宝玉和二嫂子这病来的蹊跷,便先往二嫂子住处看了看,倒从角落里寻见这样东西。
本没往心里去,只当是件玩笑,如今想来,或许他二人这病,倒也未必就真是病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人,朝贾母递过去。
赵姨娘听见一半,就已骇得心惊肉跳,此时又在人堆里见着那纸人,更是手足冰凉,险些便站不住,若非一旁探春见她不妥,暗暗伸手扶她一把,几乎就要当众软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