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命源阁外广场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承命宗提前搭起的鎏金祭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台柱上盘绕的“天命”二字红绸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这原是他们要昭告北域“天命新政”的日子,如今倒成了最好的戏台。
“看天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抬头,便见数十道流光从云层里窜出,像被捅了窝的蜂群,“噼啪”砸在祭台周围。
最前排的老修士颤着手捡起落在脚边的玉册,封皮上“承命宗·命格交易录”七个血字刺得他瞳孔骤缩。
“这是……我青岚宗去年换筑基丹的记录?”人群中突然炸出一道惊呼。
穿青衫的青年踉跄两步,手中玉册翻到某页,“丙戌年三月,青岚掌门以亲传弟子陆沉命核为质,换得筑基丹三枚……陆沉?”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家掌门,“那是我师兄!他半年前说闭关,原来被抽了命核?”
广场刹那间炸开锅。
有人翻出自己被调换灵根的记录,有人抖着玉册质问师父为何私卖自己的寿元,更有个扎着双髻的女修突然拔剑,剑尖直指玄冰宫大长老:“我师姐三年前‘暴毙’,原来你拿她的命纹给你孙子改了灵根!”
祭台上,承命宗大长老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甩袖震碎脚边的玉册,声如洪钟:“妖言惑众!此乃逆贼伪造——”
“伪造?”
一道清冽女声截断他的话。
赖瑶踩着鎏金祭台的飞檐跃下,金抹额上的碎钻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反手拽下卜凡,后者右袖空荡荡垂着,左手却稳稳托着一方玉匣。
玉匣打开的瞬间,广场突然暗了下来。
半空中浮起团幽蓝鬼火,渐渐凝成人形——是个面容清俊的少年,额间还沾着未干的血。
他跪在黑雾里,命核处插着根镶满命纹的银针,每抽一丝灵力,银针便往深处钻一分。
“长老……我道基要碎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您……别抽了……”
“这是楚砚。”卜凡扯了扯嘴角,断袖被风灌得鼓起来,“北域十年一出的天命道胎种。承命宗为了养命律神座,抽了他三年命核,最后连残魂都不肯放。”
广场死寂。
玄冰宫大长老突然踉跄后退,撞翻了祭台边的青铜鼎——楚砚正是他亲传弟子,三年前他对外宣称其“走火入魔”,如今真相就这么血淋淋摊在所有人面前。
“够了!”承命宗大长老暴喝一声,指尖掐出灼目的法诀,“给我拿下这些乱党——”
“拿下?”赖雪从人群中走出,素色道袍沾着星夜的凉意。
她抬手亮出一方青铜阵图,“你们签的每一份命契,都在这阵图里留了反噬命门。现在,我帮你们撕了它。”
话音未落,紫菱的星盘已腾空而起。
万千星轨从盘心涌出,像根无形的线,将天地灵气串成银链。
赖雪将阵图拍在地上,阵纹如活物般爬满青石板;卜凡则捏碎袖中温玉,数百道幽光从玉屑里窜出——那是他之前从命茧里救出的修士残魂,此刻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破!”
四人大喝。
广场地面轰然开裂,无数暗红命纹从裂缝中钻出来,像被踩了尾巴的蛇般疯狂扭曲。
玄冰宫大长老突然惨叫,他脖颈处浮现出和阵图一模一样的纹路,正一寸寸往命核里钻;青岚掌门捂着丹田踉跄,他私藏的筑基丹从储物袋里滚出来,每颗都爬满了裂痕。
“我的命契……崩了!”
“我的寿元……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被抽走灵根的女修突然感觉丹田发热,原本枯竭的灵海竟开始翻涌;陆沉的师弟瞪大眼睛——他手腕上那道代表“废柴”的命纹,正片片剥落。
承命宗的护山大阵突然亮起红光。
大长老擦着嘴角的血,狞笑着指向卜凡:“就算你们能掀翻这些小喽啰,我承命宗千年护山——”
“轰!”
话未说完,大阵突然剧烈震颤。
数十道身影从阵内破出,正是承命宗自己的弟子。
他们眼中燃着怒火,手中的剑直指昔日师长:“我们替你们守了十年山,原来你们拿我们的命去喂什么神座!”
护山大阵的光罩“咔嚓”裂开蛛网状纹路,最终“轰”地一声炸成碎片。
卜凡踩着碎砖跃上命源阁主殿屋顶。
断袖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左手举着那本还在燃烧的命格账本,火光照得他眼底发亮:“今天我不立神,不封王,只做一件事——”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还命于人!”
账本被抛进逆命阵中。
火焰腾地窜起三丈高,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际,炸成漫天光雨。
每片光雨里都裹着段命纹,轻轻落在仰头的修士肩头——那是他们被夺走的命运,终于回来了。
“从今往后,”卜凡的声音混着光雨的碎响,传遍北域群山,“谁再以命运为枷锁,谁就是逆命盟的敌人!”
夜幕降临时,命源阁已成一片残垣。
断壁间堆着被撕碎的命契,火盆里的余烬还在噼啪作响。
“逆命之主!”
一声清喝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数十名修士跪成一片,为首的正是方才反戈的承命宗弟子,他脖颈处的命纹已褪成淡粉,“我等愿随逆命之主,斩尽伪神!”
卜凡弯腰去搀他,却被对方固执地跪着。
他无奈地笑:“我不是什么主,是个伙计。”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砖,“咱们要干票大的——把这天命的买卖,彻底黄了。”
远处山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应和声。
而南荒深处,一座被黑藤缠绕的祭坛上,青铜命终钟突然震颤。
钟内那汪幽潭般的眼睛缓缓闭合,低哑的声音裹着腐叶味的风,散进林子里:“……终于,等到了合适的‘祭品’。”
命源阁的废墟还冒着青烟。
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下,露出半封书信,墨迹未干的“三十六散修联名”几个字,被夜露浸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