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铜碎片砸落的尖锐呼啸声中,卜凡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发烫。
那道黏附在他魂魄上的目光陡然收紧,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轮盘的纹路里。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赖雪染血的指尖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赖瑶的短斧悬在半空,紫菱发间的银饰正折射出最后一缕光芒。
下一秒,所有画面如同被揉皱的绢帛,在轰鸣声中坍缩成一个光点。
当意识重新凝聚时,卜凡站在了一片由光与影编织而成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在空中穿梭,每一根丝线上都缠着细碎的画面:有婴儿的啼哭,有修士的陨落,有花开时的露珠,也有剑刺穿心脏时溅出的血珠。
正中央悬浮着一团幽蓝的光雾,光雾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他的面容被雾气笼罩,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宛如两把淬了星芒的剑。
“终于等到你了。”那声音如同古钟的余韵,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我是初代逆命者,在这命运的缝隙里守了三万年。”
卜凡下意识地去摸心口的小轮,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甚至透过指尖的光雾都能看到后面的丝线:“这是哪儿?我的同伴呢?”
“这里是命运之眼的意识海。”虚影抬手,一根银亮的丝线突然绷直,缠住了卜凡的手腕,“你被它的本源锁定了。看到这些线了吗?它们是三千世界的命运轨迹。三百年前,我试图斩断它们,却遭到了天道的反噬,只剩残魂被困在此处。而你……”
虚影的手指划过卜凡的心口,那里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漩涡:“你是上一次命运断裂时,从裂缝里蹦出来的异类。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天道法则的一个漏洞。”
“所以那个破轮子一直追着我不放?”卜凡想起这些年总是在关键时候出现的诡异梦境,想起每次突破时心口的灼痛,突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我是天道的刺头咯?”
虚影的光雾剧烈波动,像是在发笑:“它怕你。怕你证明命运并非棋盘,棋手也能掀翻桌子。但成为逆命者是有代价的——”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要么代替它成为新的命运之主,掌控所有的轨迹;要么……”
“要么被它碾碎。”
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刺破光雾。
卜凡猛地转过头,看见赖雪的身影从丝线中挤了进来,她的神识体半透明,额角还渗着血丝:“凡哥,我用‘执念共鸣术’连接了你的神识。这法术撑不了半柱香的时间,你听我说——”
她的指尖按在卜凡的眉心,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进来:赖雪咬破舌尖,鲜血滴落在三人交叠的掌心;她颤抖着结出“魂契印”,每一道法诀都像是在割自己的魂魄;赖瑶的短斧劈飞第七个命运守卫时,刃口崩出了一个豁口;紫菱捏碎最后一张雷符,发绳断裂,黑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但她仍举着碎石往阵眼里填。
“她们在为你争取时间。”赖雪的神识开始变淡,“但如果你敢答应成为什么命运之主,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把你拽回来。”
卜凡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望着虚影身后翻涌的命运丝线,想起赖瑶塞给他的糖葫芦上还沾着糖渣,想起紫菱蹲在树底下吐的时候,硬要说成是烤糊的鱼太香吃撑了,想起赖雪装端庄时,发尾的泥点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我选第三个选项。”他转头看向虚影,“掀翻这破棋盘。”
虚影的光雾剧烈震颤,那些缠着画面的丝线突然疯狂扭动,仿佛被触怒的蛇群。
命运之眼的嘶吼从四面八方涌来,卜凡感觉有无数冰锥在扎他的神识:“你疯了吗?没有天道法则,三千世界会崩塌的!”
“那就让它们重新生长!”卜凡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我见过赖瑶为了救小兽和筑基期修士硬刚,见过紫菱为了给村民求药在毒雾里跪了三天,见过赖雪把最后一颗疗伤丹塞给陌生散修——她们的选择,凭什么要被一根线牵着走?”
他心口的位置突然泛起金光。
小轮不知何时回到了神识体里,正旋转着吞噬那些刺来的冰锥。
初代逆命者的虚影突然放声大笑,光雾里飘出半块暗金残片,与小轮撞在一起,溅起漫天星屑:“好一个掀桌子的小子!拿去吧,这是当年我从命运之轮上劈下来的碎片。”
金光裹着残片钻进卜凡的眉心。
他感觉有滚烫的力量从脚底涌到天灵盖,那些原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命运丝线,此刻在他眼里清晰得如同自家院里的葡萄藤。
他抬手抓住最近的一根丝线,轻轻一拽——
丝线“啪”的一声断裂。
命运之眼的嘶吼变成了尖叫。
光与影的空间开始崩塌,无数未完成的画面如雪花般飘落:有赖雪给草药浇水时被蝴蝶惊到时的笑容,有赖瑶被摊主追着跑时塞给他的糖葫芦,有紫菱咬着牙说“还行”时泛红的眼尾。
卜凡突然明白,这些并非别人的命运,而是他和她们共同走过的路。
“逆命之律,启。”
他轻声说道。
赖雪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执念共鸣术”的法诀正在崩溃,神识连接的那一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刺得她几乎要松开手。
可当那股力量顺着联系涌过来时,她浑身的伤突然开始愈合——不是通过法术治疗,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温暖的力量,在修补她破碎的经脉。
“雪姐!看上面!”
赖瑶的短斧劈飞最后一个命运守卫,抬头时却愣住了。
原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青铜殿堂正在融化,那些缠着灰雾的柱子变成了流动的光,每一缕光里都裹着鲜活的画面:有孩童学步,有修士结丹,有花朵在雪地里绽放。
命运之眼的瞳孔正在收缩,像被戳破的水泡,发出不甘的尖啸。
紫菱突然抓住赖瑶的手腕。
她望着逐渐清晰的卜凡的身影,喉咙发紧:那个总爱插科打诨的小子,此刻正悬浮在光流中央。
他的额间多了一道金色印记,宛如一枚小太阳,身后展开的光翼上,还沾着未消散的命运丝线残片。
“抓住我!”卜凡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带你们看一场真正的破局。”
赖雪伸出手。赖瑶伸出手。紫菱伸出手。
光流裹着四人冲破最后一层灰雾。
当他们脚踏实地的瞬间,同时听到了风声——自由的、没有命运枷锁的风声。
赖瑶猛地转头,看见身后的命运囚笼正在消散,最后一缕灰雾里,命运之眼的瞳孔缩成一点,终于彻底熄灭。
“命运并非注定,而是一种选择。”
卜凡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
他望着远处被光流重新点亮的天空,指尖轻轻碰了碰额间的金印。
那里还残留着初代逆命者的余韵,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心口发暖。
赖雪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
她指向天空的尽头,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如同一块被碰碎的玉,正渗出几缕熟悉的灰雾。
卜凡挑了挑眉。
他转头看向三个浑身是伤却眼睛发亮的姑娘,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串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被赖瑶塞进去的,糖壳都裂了,“走吗?”
“走!”赖瑶抄起短斧,发梢还沾着青铜碎屑,“这次换咱们当猎人。”
紫菱笑着拍掉她发间的碎片,赖雪已经开始布置阵旗。
风卷着光流从他们身侧掠过,远处的命运裂缝里,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