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两个大人还在呼呼大睡，孩子却先醒来，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用彩笔画画。
志平睁开眼睛看到女儿把小手脸蛋都画的条条块块，便忍不住笑了，女儿也望着爸爸开心地笑。
志平便一跃而起，新年里的第一天，他要做一顿好吃的给老婆孩子，然后一家三口去逛北大街，要给女儿买一个花书包，孩子过年四岁了，9月份就要上幼儿园呢。
时光荏苒，出生后的那场劫难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一家人吃完早饭下楼坐车去北大街逛小商品市场。小商品市场地处商业大厦百货大楼，几个大型商超综合体的包围之中，但也是巢州最繁华的地方。
志平抱着女儿东看看西看看，大年初一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业了。图书玩具，糖果饼干，书包，文具，茶杯，甚至压岁钱红包。另外有条街是卖五金工具的，里面家家户户闭门，少有人走过显得空空荡荡。志平抱着女儿在礼品区转来转去，突然他看到那辆无比熟悉的厢式货车，怎么今天会停在这里？
仔细一看，亚飞正在车上搬货，他才想到原来是亚飞在用车。志平纳闷：你亚飞用车说一声不就可以了吗？怎么一声不吭把车开到这里？又想到平时亚飞总是神头鬼脸的模样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悄悄的离开。
他抱着女儿拉着金侠就往百货大楼方向去，金侠莫名其妙，说刚来这里还没逛呢！
志平不想跟金侠说撞到亚飞用车的事，他觉得这些事知道的反而没了好心情，不说也罢。
志平便嫌弃北大街的东西质量太差，还是找好点的吧？
说着一家人往百货大楼走去。在百货大楼看了许多书包，志平在心里想到这里卖的也太贵不划算了，卖100多的书包。代理商仓库发货也就才20多吧？于是小心地问，跟外面卖的几十块钱的差不多吧？
“那质量不一样。”金侠轻蔑地看着志平说。
“都一样，款式颜色都一样。”志平甚至说都跟他们品牌代理一样的，都是一个仓库里拉出来的，质量一样。金侠就愣住了，斥责志平送货时间长了，自有他一套标准。说北大街质量差，又说百货大楼都是一家代理商仓库出的货，跟小店卖的一样。
“那你意思要在哪里买？要买多少钱的呢？”
志平最受不了金侠一副老师训斥差生的口吻，连忙说“你买我付账”，就立马逃开。
金侠心满意足地继续逛，她觉得那些款式新颖的书包，女儿背起来也格外洋气。
志平跟在金侠后面，没再坚持这些小事情上的分歧，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
如果还坚持花钱要值得，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别花。这些带着浓浓母亲味的道理，必然会引起金侠的嘲笑，进而会攻击他张家，一辈子都是穷困的贱民。
志平联想到这里就不敢乱说话，只跟在金侠后面，他紧紧的牵着女儿的小手，担心一松手，女儿就会消失掉似的不安。
终于，金侠挑了一件粉红色的书包，志平刚准备从钱包里拿钱付账时，金侠打开支付宝，对着商家“嘀”一声就付了款。
女儿像只快乐的蝴蝶，背着小书包跑来跑去，金侠开心地看着莲莲。
志平也十分感动，仿佛看到女儿即将成为一名学生，十年寒窗苦读之后，她就是个大姑娘了。
上午志平一直带着女儿东逛西逛，金霞在逛街的时候不停的摸摸手机，有时回个短信，只是志平一直没听到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手机非常安静，金侠却能准确的判断信息过来了。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竟然找不到可以吃饭的地方，只好在KFc里找了个座位，春节时还送了顶红灯笼作为礼物，女儿吃的开心，玩的也开心，不停在爸爸怀里叽叽喳喳，享受着一家三口的时光。
这时志平手机响了，他接过来一看是亚飞，只听亚飞说下午借用车子拉一趟货。志平说“拉就是了，说一声就行了。”
那边愣了一下，然后又问志平在哪里过年？志平很紧张地听成亚飞问他在哪里？于是立马说在小区楼下带孩子玩呢，仿佛亚飞悄悄地把车子开出来，志平还要万般小心地千万别撞见了。
亚飞便约了明天过来吃晚饭，他上午去银屏晚上赶回来。他说还要告诉志平一些关于吴镇的事，他说吴镇现在到处借钱，千万不能借。事情太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明天晚上见面再细谈吧？然后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转头志平告诉金侠，明天晚上亚飞让他们去吃晚饭。
“那就去呗，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
“他说去了，要告诉我吴镇到处借钱的事，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
“去了听他说呗，跟我们借钱是不可能的。”
志平觉得金侠清醒到冷酷。他想到亚飞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语气，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不过更确信是关于吴镇橱柜厂的事。
二
第二天下午，志平让金霞准备一下，去亚飞家吃饭。
“还有别人吗？”金侠问
“应该没人了，他说有事告诉我，好像不会有外人的。”金侠显得有些失望，她好像很喜欢人多的场合，如果没几个人就会松懈，感觉化妆都化的没劲。
但一个小时后，金侠还是在脸上涂了一层白粉，两片红唇。标志性的假睫毛下忽闪的大眼睛，用一个大发箍把细碎的头发都撸上去了，一副夸张的风格。
志平只看到金侠慵懒的一面，但是金侠一化妆却是耳目一新的辣眼睛。
金侠解释说“赴约一定要认真的化妆，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否则你邋里邋遢的去别人家不仅让人瞧不起你，也是对主人的漠视，对吧？老公。”
金侠忽然一副娇媚的模样，朝志平抛个媚眼。志平莫名的尴尬不已，他已经很少见到金侠娇滴滴的模样了，大侠向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呀，在床上你怎么没不好意思？”金侠果然有了大侠的风范。
志平没接话茬抱着女儿先下楼去了，说在小区门口等金侠。
时间还早，一家人转了两趟公交，一个小时才来到亚飞小区门口，志平给亚飞打电话，亚飞说“马上过来，马上过来”，像是在开车赶路。
志平带女儿在小区外一个卖气球的摊子转了一会，亚飞的车才忽地开过来停下。亚飞下了车催马海波说“快点快点，客人都在等了。”
马海波也从车上下来，见到志平笑笑点点头，志平很少见到马海波，感觉当年马海波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女孩，现在怎么看都是被生活磨砺的，身材容貌都变了。
虽然他这么些年一路坎坷，但此时他带着教师的老婆，是一种迟到而自得的满足。
一见面亚飞就说了过年用车的事。
“我姑妈就喜欢麻烦别人，让我告诉她哪里有批发烟酒糖果便宜的店，还要用我的车，真是没办法推辞。农村人啊，惹不得！”志平听了亚飞的抱怨，便笑笑。
一进门亚飞便开了空调，家里收拾的很干净。马海波客气地邀请金侠坐下，并把一包山核桃拆开。说是宣城大舅家带来的，比瓜子味道好。马海波竟然拿山核桃跟葵花子比，真是让人无从比起。
坐下来喝茶时，马海波才问金侠多大？“属羊。”
“哦，那比我大一岁呢？应该叫你金姐。”
亚飞却对马海波说“金姐大你一岁，看起来比你小一大截子呢，还是上班的人保养的好。”
听亚飞这样一说，金侠就无比开心，都忘了问女儿去了哪里？半天才看到亚飞家雯雯抱着莲莲，像是亲姊妹一样开心。
亚飞让马海波在厨房做饭，他就跟志平两人在留在小书房里聊天。亚飞便问“志平没借钱给吴镇吧？”
志平摇摇头，说上次借过5万，已经在他厂里拉了橱柜衣柜账都抵平了，现在没有债务了，又疑惑的问“怎么了？”
“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亚飞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这一两年来，吴镇一直在酝酿着把芜湖那家厂吃过来，这样他既有生产又有市场了。芜湖厂原来的车间主任关系跟他很好，合作了很多年了，积极努力，终于去年花了60万把厂买下来。说好了，让原来的主任接着干。没想到车间主任转头就在那个不远的地方又开了个厂，吴镇毕竟不是本地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特别麻烦了。他把这么多年的所有关系用上，人虽然有了，但还是缺钱。去年找到姐夫想办法让姐夫借20万。
“当时姐夫没同意，只说去看看芜湖的厂，但我姐一直不让姐夫去，所以这个年吴镇过的很难了。唉，我们也没钱，也不好主动联系的，在这个世界上人没钱再好的关系也不算什么关系了！”
志平感叹着，吴镇的心太大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求自己有个厂，要实现产销一体，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吴总。
“听说他现在还劝黄静把供电局的房子卖掉，真是人一急，什么馊主意都有了。我真想给他一巴掌，把他打清醒了！”
亚飞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语调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这让志平心里很不舒服。
他想到自己那年辞职，带着晓月被理想燃烧着回老家办厂。转眼半年后，到来的冬天里，理想只剩下几根烧焦了烂木头在冒烟，自己对着破旧的厂房，看着姐夫在雪地里往公交车站走去的背影，他落魄无言又难过不已。
现在吴镇的处境也和他当年的境况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是拿资金办厂，而吴镇却是抵押贷款，风险骤然增加好多倍，况且60多万真不是他们杯水车薪能解决问题的。
一会马海波在客厅里喊吃晚饭，亚飞便立马开心地说：“今晚喝五粮液，他姑妈家女婿带来的，中午开车没喝。这么高档的酒，留着晚上来喝。”
志平也配合着亚飞的好心情，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围坐在餐桌边。莲莲还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雯雯，莲莲在大孩子面前更加开心的像个跟屁虫。
饭桌上，志平还是放不开亚飞的事，心情莫名的沉重。亚飞便端着酒杯说：“今年我们俩要好好做，反正惠利源大区已经默许我们的行为了。有货就倒，只要在巢州范围内城乡大小超市都是允许的。
听亚飞这么说，志平也觉得男儿是该好好赚钱养家。亚飞更加兴致勃勃地评价志平。说“志平啊，人太实在一点了，不晓得玩心眼，其实好多人是嘴上说一套，心里在想另一套，是不一样的，你要善于识破谎言，这一点上你不如我，哈哈哈哈”
志平听了深有感触，确实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相信了。
金侠一听也说：“我老早就跟他说过，太实在了也是个缺点，特别是现在的社会，对任何事不能全信，否则别人还以为你是孩子呢！”
志平这时放下筷子，像个任人评点的靶子，只觉得每个人都说的不错，微笑着听大家说。
马海波说：“我倒觉得志平心里清楚。那是在环湖公司时，志平才20岁不到，也很有年轻人的朝气，也跟那些精明的供应商，销售员相处的很好嘛。”
金侠惊讶不已，问“你们以前是一个公司的呀？”
“嗯”马海波大声说：“你有点意外吧？”
志平笑着说那时在财务部，亚飞和吴镇两个经常去我们厂找我玩，才认识了马海波的。
原来如此，金侠举起酒杯要跟大家同饮一杯，祝福这份久远的缘分。
“好的，那我们听老师的。上学时，我最听老师的话，只要老师布置打扫卫生的任务，我是第一个带铁锹了，带扫帚了，参加集体劳动我最积极。”亚飞热切地说着真真假假的话。他看到金侠为他们祝福喝酒，又把自己没喝的这半杯酒拿过来，要单独敬一下金老师。
金侠仗着好酒量，来者不拒的又到了半杯，跟亚飞喝起来。
亚飞一看就说：酒品如人品，金老师一看就是个豪爽正直的老师。跟我们年轻美丽，志平像酒量一样博大的金老师喝一杯，实在太有幸了！”
亚飞毕竟是老江湖了，几句话恭维的话让金侠眉飞色舞，不知不觉就豪情万丈起来！
马海波劝亚飞别喝多了，尽兴就好。亚飞说“今晚开心，明年我们要好好规划一下，毕竟巢州三兄弟要抓住机遇，迎头赶上，谁也不许掉队呢！”
志平就脑袋晕乎，想到刚才亚飞不是说吴镇陷入债务泥潭，怎么又要三兄弟迎头赶上？赶上负债吗？真是酒喝多了！
金侠却来劲了，大声“说就要赶上，明年我辞职过来帮你们忙，卖货不行，我在家带孩子总是可以的。让志平跟你安心跑市场，争取拿下代理权。”
志平见金侠已经说的不靠谱了，便示意亚飞把酒收掉，留着以后再喝吧？
马海波并不知道金侠酒量，只感觉金老师为人豪爽，她过一会就站起来用酒敬一下，夸赞敬一下金侠姐保养的好，看起来比她还年轻。金侠便嘎嘎嘎地笑个不停，醉酒的脸上看起来像是盛开的桃花。
志平见金侠醉了，并提议去客厅喝茶看电视，晚饭才算结束。
直到很晚，志平才打车回西山春居，路上金侠还惦记着问“你们去小书房说什么事了？”志平惊讶地问：“没喝多呀，一直还清醒着呢？”
“没多没多，这点酒量也能喝多吗？那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了吗？”
志平就把吴镇收购芜湖橱柜厂被套路的事说了。金侠忍不住喝了一口矿泉水，问“这事真的吗？按说吴镇在这一行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呢？”
“贪心不足就犯糊涂了呗。”志平总结道，然后又说“我还是觉得人要踏实，踏踏实实才好，太追逐名利了，容易犯错。”
金侠忽然觉得这话不像是在说吴镇倒像是在说她呢，于是厌烦地说“好了好了”，往车后一倒，不想跟志平说话，然而志平却停不下来。他纠正金侠，不该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有本事可以不上班，还拿工资，那不就是吃空饷吗？这事本来该偷偷摸摸的，你反倒觉得是本事拿出来炫耀呢。
金侠嘴里咕噜一句“滚他妈什么东西！”然后闭上眼睛就睡觉了。
到了家，孩子都睡着了。歪歪倒倒的金侠自顾自的上楼，志平提着包又抱着孩子一步步往楼上捱去，一进家门躺下来就睡了。
志平一开始还想着酒气冲天，可怎么睡？没想到一会就呼声大作，这是近期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