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平早已下楼，站在小区大门口的马路上，没一会就有一辆空载出租车过来，他一招手连忙说到康安医院，司机见门一关，便掉头往医院方向。
志平“哎哎”地让车停下，连声先生说：“我老婆还没上来嘞，我妈带我老婆在楼下等呢！”
司机这才听明白，抱歉地说“我刚才没听明白”，便往铸造厂小区开去。志平心想，我倒是着急忙慌的，没把话说清楚呢？志平心情愉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车还没拐进小区，母亲已经拉着金侠站在路灯下，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棉被子和物品，志平没想到金侠会走出来。
司机靠上去，金侠上车都很吃力，志平完全帮不上忙，他把车门尽量开大一点。好不容易金侠才坐下来，车门一关，直放康安医院。
到了康安医院，已是夜里12点了，只有当班的护士做了常规的产检，体温，血压，胎心测了一遍，然后在值班日记上记录下来，并安排住下。
志平看到金侠隆起将军肚费力地躺在病床上，用氧气罩扣在脸上，一根长管子连到高大的氧气罐上吸氧，像极了一位从前线负伤下火线的将军。便在心里排斥地想道：私立医院就这样，该上的上，不该上的也上，这一吸氧就让家属感觉病情到很严重似的。
金侠没说话，仿佛很享受地闭着眼睛吸氧。志平根本不知道吸氧对产妇的重要性，不仅仅是眼前的老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
母亲岁数大了，心脏不好几十年了，志平让妈回去休息。然而，母亲固执地不回去，她让志平回去，她对生孩子的事情很熟悉，晚上在金侠旁边躺椅上就可以睡。志平见母亲说的有道理，就没再坚持。
母亲让儿子回去，明早烧三炷香。
第二天天还没亮志平就起来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又把菩萨头顶那块红布拿下来拂去灰尘，再按照母亲经常做的那样，用清水给观音擦擦脸，一切焕然一新，志平下楼愉快的往医院去。
他看到清晨阳光洒满操场，有几个年轻的身影在奔跑，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来，并跟亚飞请了假。
志平到了康安医院门口，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向医院走去。他才看到那个医院的logo一直以为是两只蝴蝶，原来是宝爸和宝妈脸部侧面的剪影，像是宝妈在对宝爸说悄悄话，而中间那个留白则像是一个张开双手的宝宝。
志平欣赏着这么温馨的图案，想着一定是花钱请大师设计的了，而他此时就走进了这个粉红色的温馨当中呢！
志平一进病房，床上没人，把东西放好就往产房去。远远看到母亲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她看着儿子过来，像是如释重负似的说：“刚刚拉进去手术了！”
“哦，医生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我没听清，反正一大早医生来查房后，一个说让小侠去做b超，一个说不用做了，直接上手术台，然后就过来推进去了，还是小侠自己签的字。我说等我儿子来，医生说等不及了，要越快越好。我那时就觉得很严重了！”
母亲说完这几句话，害怕而难过的掉眼泪。
“没事没事，在医院里面不会有事的。”
志平安慰母亲两句，就在走廊来回走动，他透过玻璃门只能看到拐角蓝色的墙壁。志平走回来，问母亲几点去的。
“8点多，我刚下楼去烧早饭，准备熬一点豆子粥，就上来拿豆子。看到几个护士和医生神色不对，紧张的说话只是催快一点。我就头脑一炸，但看到小侠慢慢地在本子上签字，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事。一会小侠就不进去了。我看到大门看了下，门口的大钟8:10”。
志平来回走动不断的看着时间又侧耳听里面的动静。仿佛空气都紧张起来了。
突然，门无声的开了。护士站到门口，喊金侠家属在吗？
“哦哦，我就是。”站在门口的志平着急的回答，护士才把眼光收回来，说“女孩，母子平安，现在称重去了。羊水二级污染需要吸氧。”
志平听到母子平安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奔金侠而去，金侠像是非常疲惫，她微弱的问志平“现在几点了？我怎么觉得过了好长时间了？上午9点，才一个多小时不到吧？”
金侠又疲惫的闭上眼睛，护士把六斤二两的小女孩抱过来时，母亲连忙接过来。
孩子满脸皱纹，脸色发青，只张着小嘴“啊啊啊”的发出浑浊的声音，护士说“太晚了，脐便都拉出来了。”
志平并没听清楚护士的话，只看着包被里露出湿漉漉的稀疏头发的孩子。哦！正是这个小鼻子，小眼睛的人来到这世上，他才算是个父亲。
一会儿医生过来说要安排去“二院”儿科吸氧，志平问“那我需要跟着去吗？”
“当然！”
一会底下那辆粉红色的金杯车过来，拉着护士和孩子，志平只盯着，包被里的孩子眉眼鼻子都像金侠，只是孩子的哭声，粗声粗气，觉得长大了不像淑女了。
在车上，志平给杭州的妹妹发了信息：母子平安，女儿缺氧，现在去送医院吸氧。
那边立马回复了一朵小红花。
二
志平他们很快到了“二院”，医院5楼就是新生儿的科室，志平跟着护士上来，这层楼长长的走道两边都是新生儿科室，护士熟悉地穿过走廊，来到IcU病房把孩子递进去。医生让志平在抢救单上签字。
志平当时就发懵了，怎么要进IcU病房呢？不是说缺氧，吸一点氧气就好了吗？
这时医生才告诉志平，说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吸入了污染的羊水，接下去就是肺部感染，现在等炎症起来后要吸痰，慢慢的把肺部异物全部清理干净。当然，这个过程很痛苦，病情一般三天后才能平稳，但也有人闯不过这三天。所以我们要按常规走程序，你现在抢救单上签字，签好字后你去1楼交费。
志平的心缩成一团，他忽然觉得浑身发软，半天才在抢救知情书上写下“父亲张志平”几个字，护士拿着单子匆忙的去了。
志平像是被打昏了头的小动物，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听到医生最后说去一楼交费，他才恍然明白：对啊，交费，救女儿！
他无力地挪动脚步，头脑一片混沌，如果不是清醒地意识到交费，那他一定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去走？交完费，他痛苦地回到5楼，倚在走廊椅子上。
他想小小的女儿才刚刚来到世上就进了IcU病房，他也是第一次在通知单上签下“父亲”两个字。但前方就是险境了，此刻女儿在奔赴生命的起跑线上，他却只有无力无能为力的苦苦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出来告诉他，孩子的检查都在进行，肺部感染，现在血氧一直在80左右，不算太严重，但要等到三天后才能说放心话，所以这两天家属电话不要关机，随时会联系你们。
医生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又问你缴完费了吗？志平点点头“缴了缴了。”
“你先去照顾产妇，也别吓着产妇，你尽量说婉转点，但风险是有的，这就看造化了。我们在全市新生儿科是最好的，设备最齐全，在巢州，你至少是放心的。”
志平不断地点头，此时他多么相信医生说的话：这是设备最齐全，医疗最先进的医院了，女儿也一定能闯过来的。
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医生的这几句话，让志平舒心不少。他坐在回康安医院的公交车上，秋日下午的阳光，打进车内，他看到窗外阳光下蹒跚学步的孩子，便无限的渴望起来：自己的女儿如果也能有这样一天了，那他该如何感恩这世界啊？
视频疲惫的回到产房，见到每一家床边都有一只小床，唯有金侠依在床上吊水，眼角隐隐有泪痕。
他一看到金侠如此难过，便大声地说“没事的，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多，过个三天就好了。”
母亲一下子就眉开眼笑，她连声拜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孩子，受这么大罪生下来的，不能出一点点差错呀！”
志平此时看到母亲仰头拜佛，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夹住了下，心里既悲凉又怨恨。
他如果不听母亲的顺产建议，而是选个好日子剖宫产，那就平安无事了。但现在一切都悔之晚矣！
金侠听志平说得轻松，颇为不信。她说自己刚才查了下新生儿缺氧会有后遗症的，说不定就是个傻子呢？
志平没说话，他说医生现在告诉他的是如何先把孩子命救活，至于脑部有没有损伤，医生说可能有恢复，如果恢复的好，也就没有，这一切都是说不定的。金侠默默的点头，“唉…”叹了一声。
志平问母亲吃了吗？母亲摇摇头说吃不下。志平便在去厕所打了针，然后说“我下楼煮两碗肉丝面上来，侠你吃吗？”
“喝点汤吧？”
母亲说“我不吃，你们吃吧？我早上煮的粥，一点没动，我自己都吃不掉。”她怕志平又浪费钱买的面，没人吃。
志平吃完面条后，又打包一份带上来。
他虽然心里无限焦虑不安，但他知道，在妻子母亲面前，他一定要稳如泰山，他已经下定决心全力抢救，即使是个傻子，他也不后悔。但此时他要表示一切都无所谓，让家人轻装上阵，不背负任何思想包袱。
这时他才想起该给父母和远在杭州的妹妹打个电话了。他打过去时，妹妹说早知道了，跟妈联系过。他又打给父亲，那边老爸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劝儿子看开点。“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莫强求哦！”
志平听到亲人们如此坦然的心态，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他还是很感动亲人们无微不至的鼓励。杭州的妹妹甚至说：“我们这边有贵州打工的，如果有不要的孩子，我帮你问一下。”
志平心里五味杂陈，只说“还是先救吧？”
“嗯，当然是先救自己家的！”
志平又回到病房，他感觉刚才跟妹妹父亲通了电话后，心情舒服多了。
不幸像是1块巨大的石头，一个人肯定难以撼动，但几个人分担出去就轻松多了。
那是孩子抢救的第一个晚上，母亲和妻子都一直闭眼，但根本睡不着。志平也不想回去，在旁边架了一把椅子，扶在金侠脚下，困的不行就睡一会。母亲也不敢再让他回家，谁也不知道夜里还会不会有电话呢？
这种在心里祈祷，又在现实中不安，不断查新生儿缺氧的并发症等等，这一夜的困扰，让志平觉得夜好长啊！
幸好一夜没有电话，第二天一早志平先去了二院的IcU病房，隔着玻璃门柜上，他看到里面有许多新生儿放在一个个透明的玻璃仓里。原来都是一样的，需要抢救啊！
一会护士过来说昨夜吸了很多脏东西，目前就是血氧饱和度跟不上来，忽高忽低，一低下去，孩子全身发紫，她们就尽力抢救。昨天总算过来了，目前平稳！
“感谢，感谢！”志平问那还需要交钱吗？
“钱肯定不够的，具体等医生过来开今天的单子再说吧？”
志平略略放心一些，等那个瘦瘦的医生过来时，他告诉志平，“昨晚抢救了四次，考虑到孩子太小，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就开始打白蛋白吧？增强体能，也有利于恢复。“
志平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打啊！”
医生似乎一点不着急，他告诉志平“缺氧是常见病，但缺氧的预后相差很大，现在临床判断是大脑蛛网膜缺血，肺部感染，如果缺血再上不去，血氧再上不去，我们考虑用高压氧治疗，但高压氧对新生儿的眼睛视网膜伤害很大，是抢救生命还是不能牺牲视力，这在于我们平衡！但你要知情。还有一点肺部感染久了也会形成创伤性气胸，这些都是很棘手的，一切风险都会告知，但你也要相信我们会尽力而为！”
志平连连点头，医生最后还是让志平再交1万，因为接下来的抢救会很关键，花费也很大。
志平连忙下楼把那张农行卡插进收藏窗口，里面的块钱，按照这样的标准，也就挨个两三天吧？
在回来的路上，志平思绪万千，孩子是他而立之年后的第一个孩子，但却如此凶险，如果能稍稍提早那么两天，不至于羊水污染，哪怕浑浊，也不会有异物呛入肺部，引起一系列的后果，他想到时间不可能后退，犹如山上滚下来的巨石，往下是深渊，只有拼尽一切力量往上推，可又哪里推得动啊？
时光依然是一分一秒的过去，自己分明是西西弗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