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面是舞台，爱丽丝速度不由减慢。
《尼伯龙根的指环》作为一部刚被创作出没几年，正是大爆特爆的新型歌剧，拉足了观众们的好奇心。
这次在英国的首演，吸引的可不止是伦敦居民。
爱丽丝粗粗回想了一下池座的情况，座无虚席，能进场的中产，也是有点小钱小名的中产，没有一个凑数的。
“我不能出现，万一被认出来了，我将面临非常大的舆论压力！”
理查德语气急促。
因为凶案，因为他现在背负着的嫌疑，因为不能落下父母刚去世，斯特林的继承人就到剧院喜悦起舞的坏名声。
“我也不想登台。”
爱丽丝喃喃道，本就变慢的速度再次降低，最后停在几步之遥。
她对光谱新闻社很满意，对现在的生活并不讨厌。
如果可以，爱丽丝希望能够保住在伦敦的记者身份，而不是被迫换个地方，换一个环境。
巧了，法罗女士也不愿意。
探子就是探子，无论法罗女士怎么包装自己，给自己编织真真假假，高贵或者普通的身份，她注定不能走到台前，出现在聚光灯下。
被人发现的时候，优秀的探子应该像一滴水融入海，身影无声消失在空气，只留下一串真假难辨的脚印。
“我们谈谈。”
法罗女士向后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停住脚，别轻举妄动。
法罗女士声音和缓：“记者，我对你一直不坏。更准确的来说，我对所有的学生都不坏。”
“我尽可能的栽培你们，将一生所学全数传授，不曾有丝毫保留。”
“我想这至少能为我换来一个平稳的见面与和谈，而不是见到我就跑。”
“好像我不是你的老师，不是玛尔塔的老师了。记者，你这么怕我，你觉得我是要毁灭世界的巨龙吗？”
法罗女士的话语带着几分怀念，劝诫，还有调侃的玩笑意味。
爱丽丝承认，法罗女士简直是个全才，她寥寥几句，就把前面的追逐的紧绷气氛一扫而光，让人情不自禁的以为自己还有第二个选择。
“我知道您的用心良苦，我充分理解您所面临的困境。”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
法罗女士将脚步压得非常轻而慢，不动声色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理查德见双方能谈，松了口气，手摸向旁边惊诧的演员。
是的，他们身边还有人，都是准备登台的演员。
《尼伯龙根的指环》第四幕，也就是最终幕，名为《诸神黄昏》。
在这一幕里面需要大量的群演，登场角色除了女主角，三名莱茵少女，矮人反派，还有神王以及他所率领的诸神。
再加上伴舞，《诸神黄昏》可谓是顶级的视听盛宴。
正是如此密集的人员排布，才让舞台与公共休息室之间的通道畅通无阻，也让最后面几个察觉到这里动静的演员迷惑不解。
他们谁？
有人管管吗？
哦，老板在最前面主演呢。
“听我一句劝，女士们，先生们，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尽快离开……”
有个察觉不对的出言劝阻，但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人听他的，法罗女士眼里只有与爱丽丝的距离，爱丽丝则决绝点出她实际要背叛的对象——
“老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
“我想您留意到了的，我近期许多动向都不甚明朗。在玛尔塔叛出组织后，我已经是下一个重点关注对象，甚至是铲除对象。”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部分，也明白您始终采取的怀柔态度并不是某种擒拿手段，实际上，到了此刻，您或许还会尝试为我和玛尔塔争取一线生机。”
“我从来都是站在您这边的，我也站在组织那边。很感谢您对我的教导，您帮助了很多面目模糊的人重新融入这个社会。”
“即使是让她们用其他人的身份，即使是为了某些目的培养她们，但我不否认这份帮助在前路飘渺时的重大意义。”
“我从始至终想要背叛的对象，都只是那位大人，那位墨尔本勋爵。”
爱丽丝就算停了下来，也没有松开抓着理查德的手。
她越过距离不远的法罗女士，看向在远处逐渐封锁出入口的曾经同事们，深吸一口气，
“我们都明白，他不是个好人。恰恰相反，他是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魔。他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无视道德的进行实验。”
“地下赌场，人口贩卖，假药，不公法律，间谍组织……数不胜数的罪行，藏在一封封中间人的往来书信中，这千丝万缕的蛛网遮住了幕后人的真容。”
“您就当我为之感到胆寒了吧，我拒绝为他效力了。我已经见过很多人，我对得起大多数，我只会背叛他，且绝不回头。”
爱丽丝不愿透露真实身份，铿锵有力丢下一句害怕后，她看着无声无息间近在咫尺的法罗女士，展颜一笑，
“桑格莉娅小姐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是的，在这么多眼睛下，所有人都会受到限制。”
“来吧，来到舞台，共同出演这一幕吧。”
爱丽丝把生无可恋抢了张面具的理查德一把推了出去，自己紧跟其后。
纵身一扑，企图抓到爱丽丝的法罗女士，被迫踉跄入场。
周围演员慌乱起来，但爱丽丝时间把握的太好，帷幕已经在上升，刺眼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打来！
桑格莉娅察觉到了身后的骚动，但炫目的光芒让她身子挺正，仰头高昂歌唱起来——
“齐格弗里德，我那被毒药蒙蔽着背叛了的爱人，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绝对不要让我们的悲剧再演，我会让那枚指环回到最初的黄金模样，永远的沉睡在莱茵河底！”
这一幕是接着上半部分，三名莱茵少女唱完了前因后果，揭露了英雄是被设计喝下了遗忘的毒酒，才导致爱错了人，背叛了女武神。
矮人联合想娶女武神的王子，借着伤心欲绝的女武神吐露出来的英雄弱点，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个曾经狩猎巨龙的男人。
而这一切，包括英雄悲惨的出身，他父母颠沛流离的命运，归根结底，都围绕着那枚用莱茵黄金打造的指环。
一枚具有无上魔力，可以实现所有心愿的指环。
在火山上一见钟情的时候，英雄曾经把这枚指环短暂的送给女武神，做两人定情的信物。
如今历经磨难，英雄被欺骗着背叛了爱情后身死，那枚指环就戴在他遗体的手指上，引来觊觎。
莱茵少女虽然挥手打退了矮人，但她们无法离开莱茵河，没办法给予女武神更多帮助。
桑格莉娅唱完开场台词，群演们也要上台了。
第一波群演簇拥着矮人与王子，企图与女武神抢夺戒指。
出场时间短，表演任务轻松，大部分群演是身兼数职的背景板，演完哑巴小兵后趁着主角单人戏时间换套衣服就能接着演神王的哑巴兵了。
三名莱茵少女还在场鼓舞女武神，莱茵少女的伴舞自然也在。
舞步错落，人员交织，营造着一种激烈的交手打斗感。
桑格莉娅一边按原剧本的设定继续高唱着台词，一边略带惊吓地看着多出来的三张脸。
演出时间如此长的宏大歌剧早就经历过无数彩排，每个人上台时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凭空多出的三个人，让不少人台步出现了一丝慌乱，人员站位也更加密集了。
克里斯蒂娜眯起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欸？我怎么好像看到爱丽丝小姐了？哥哥你看，爱丽丝小姐在舞台唔……”
菲利普等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事了，爱丽丝无路可走才被迫上台。
现在他们只祈祷观众们别发现这件事，演出一旦出现问题，歌剧院附近的人会记这件事一辈子的！
被菲利普捂住嘴的克里斯蒂娜眨眨眼睛，后知后觉恐慌起来。
“稳住，稳住。”
杰克低声道，
“注意看，爱丽丝小姐在看我们这边。她需要我们的配合，在演出结束后给她营造一个脱身的机会。”
台下，法罗女士的属下也很无措，有人提议即刻冲上前，被长脑子的车夫反驳回去。
他表示任务失败死不死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出大问题，那应该是死定了。
混回乐团的弗雷德里克也瞧出不对，他倒是乐意看到法罗女士与爱丽丝把事情搞砸，但那样会得罪死桑格莉娅。
考虑到船票，弗雷德里克不得不想点办法。
歌剧，歌剧，歌舞乐团在前，剧情在后。
每一场歌剧的音乐都需要领着演员的情绪，引导他们的台词起伏，用各类变奏滑音体现剧情张力。
突然多出的几个人，让演员们的站位乱了，也让一成不变的音乐有几分格格不入。
原指挥还在犹豫这是个什么情况？需要把剧情往哪边引导。
对前因后果了如指掌的弗雷德里克果断采取了重奏，让上一段士兵入场的几个小拍再次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杂音就像三位服装明显不同的不速之客，也像舞台站位上多出的三双脚。
指挥迅速理解弗雷德里克的意思，指挥乐团保持在目前和弦的调上，拉长了群演登台的音乐。
这将突发意外变成了表演叙事的一部分，传达出的信号让群演们有更多的时间去调整现在的表演状态，而不是急匆匆进入到下一个动作。
桑格莉娅适时停住歌唱，左右环顾，做出了一副与矮人愤怒对峙的模样。
延长的几拍让三人成功融入表演，不过……
因为站位与性别的问题，爱丽丝与法罗女士被观众们归入莱茵少女那边，理查德则归属到与矮人结盟的反派王子麾下了。
“这是三名新角色吗？我在德国看的原版可没有这段。”
识货的评鉴家有些奇怪。
艺术新锐先锋派则很理解：
“每家歌剧院的环境装修与布置，以及舞台机关都不一样。原版肯定是最正统的，但传播的过程中，少不了出现新的解读与表演安排。”
“只要不影响到故事的情节发展，这些不过是给观众们的美味配菜。我还挺喜欢这三个新角色，他们穿的可真漂亮，身段也好，像是误闯神战的贵族。”
评鉴家被说服了：“说起来，之前就给三位莱茵少女安排过精灵伴舞，从效果上来看还是很成功的。新角色可能也是一个巧思吧。”
内行人都半信半疑的说服了自己，观众们更是接受新出场的角色，他们的主要目光，还是落在女武神这位主角身上，落在指环这个关键道具上。
“利欲熏心的龚特尔，你已经当了太久的王子，享受着骑士与士兵的爱戴。”
桑格莉娅努力把演出扳回正轨，指着矮人与王子，高声，
“你为此忘了自己的身份，被矮人哈根的话打动，企图僭越神明！你终将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那枚指环预兆出了你的死期，就在今日——”
她传递出了继续开打的信号，音乐变得急促有力，指挥着演员们动起来。
理查德捕捉到关键词，身为骑士的他自然而然与士兵们站到了一起。
而混在精灵伴舞行列的爱丽丝与法罗女士，在暗暗较劲。
携手的舞蹈动作，硬是跳成了死拽不放。
法罗女士抓着爱丽丝，爱丽丝企图甩开她。
在高昂的歌唱和宏大的管弦乐中，法罗女士低声道：“你说你没有背叛我，没有背叛组织，你只是背叛了那位大人。但这种结果和背叛组织有什么区别？”
“记者，你最后找的借口太烂了。进入过黑暗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就想回到太阳下？”
“你回不去的。”
“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把玛尔塔的藏身地告诉我，帮我把她诱骗出来，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死，我可以给你安排其他更安全稳妥的结局。”
爱丽丝目不斜视，趁着转圈擦身时叹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想劝降我吗？”
“您刚才的提议中，有多少是真想保我，有多少是想让我乖乖交出玛尔塔呢？”
法罗女士答：“都有。”
她还欲再说点什么，突然被旁边的伴舞撞了一下。
爱丽丝还没甩开法罗，就感觉自己另一边手也被抓住了。
斯特林小姐蒙着面纱，声音干涩：
“爱丽丝小姐，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为什么也来了？”
爱丽丝一回头，就看到快脱离打斗中心，正努力踩着音乐的节拍挪动，尝试往她们这边靠近的理查德。
三名紧紧相连的精灵伴舞，莫名其妙要加入莱茵少女的骑士。
这细微的不和谐，桑格莉娅和弗雷德里克在玩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