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关于派往辽东的人，文官与张山风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张山风挖好了坑，礼部尚书徐琼一头栽了进去，被问得哑口无言。
内阁大学士谢迁见状，连忙出言打了一个圆场：“张公莫要激动，徐尚书此言，张公曲解了。
张公所言，的确都是非常重要的民生大事。
但是！
这些事情，现在已经有人在做了，就无需我等再操心了！
我等还是继续讨论，经略辽东的人选！”
谢迁还是会侃，什么糟糕的情况，都能给圆回来。
一句你都做了，不需要我们瞎操心了，就搞定了。
否则！
再让这杀胚扯下去，保管等会儿更加犀利的词儿，都能给你扯出来！
这货就没有读书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品格！
他不讲道理的！
尤其是，抓住了你的把柄的时候！
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得势不让人！
然而！
谢迁和徐琼不知道的是，张山风在为朱佑樘的态度，感到恼怒。
徐琼只是恰好撞到了枪口上，被怼了一顿而已！
张山风在意的是，朱佑樘从开场到现在，一直处于莫名的沉默。
他并没有站在张山风一边，而是选择了观望！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别看张山风在与文官的博弈中，早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看似他将文官打得节节败退，现在一众文官，根本不敢与之争锋。
但是！
由于成化皇帝的遗诏，张山风是没有实际的权利和地位的！
他既不是官，也不是爵，更没有担任，任何实质性的职位！
他的所有权利，皆是一句为皇帝处理公务！
也就是，哪一天皇帝不需要人帮忙了，他就可以滚蛋了！
而且！
现在，朱佑樘选择沉默，是不是默认意思是，辽东不需要他插手了呢？
想到了这一层，张山风在之后的人选问题上，也选择了沉默。
他懒得跟一众文官纠结，静静的看着刘健、马文升、李东阳等人发挥。
看着这些人，举荐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有才华的人”，而一言不发。
最终，纷争止歇，朱佑樘拍板了！
他经过再三的琢磨，决定道：“辽东巡抚由王越担任！
广宁知府由许进第三子——许赞担任。
锦州、金州等地分别由……”
朱佑樘选择了折中，由张山风麾下的王越，作为辽东的头头。
剩下的知府，是与张山风关系较好的许进，他的儿子作为最重要的广宁的知府。
一众州县，都是由与张山风关系，还算可以的人担任。
但是！
朱佑樘始终没有选择公务员，没有按照他与张山风，筹谋多年的方案实行！
对于这个结果，文武百官选择了，服从朱佑樘的决定。
因为！
辽东，张山风经营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放任他们摘果子。
真要将自己的心腹送过去，分分钟，被丢进鞑靼人的军营，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尹直是怎么死的，他们可都还记得！
没有让公务员的权利，进一步的扩大，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最起码，王越、许赞这些人，还是进士出身，至少还是大明的文官！
另一方面，张山风也选择默认了。
他意识到一件事。
朱佑樘在想一些，他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个后果，很严重！
……
皇宫，御书房
下朝之后，朱佑樘随便找了个理由，谁也不见！
他并没有打算见张山风。
这是在躲避！
但是！
张山风无视了一众太监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他脸色非常难看的，问向朱佑樘：“这是什么意思？”
萧敬一脸茫然，不知道张山风问得什么鬼。
什么什么意思啊？
莫名其妙！
朱佑樘挥手，禀退了所有宫女和太监。
然后，他吩咐萧敬：“你也退下！”
接下来的事情，涉及太多秘闻，朱佑樘并不想让萧敬知道。
虽然，萧敬愣了一息，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是，他依旧很敬业的，走出御书房，连门也顺手关上了。
眼见萧敬走远，朱佑樘才解释道：“哥知道，你是为了公务员取代儒家官员一事。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公务员的思想工作，毕竟还不成熟，许多人并未达到后世的思想觉悟。
公务员，还有待提高。
能力上，由于前期招收了很多，未从大明学校毕业的人。
所以，各方面的能力，也差强人意！
此事，需要缓缓图之！”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但是！
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张山风严肃的问道：“陛下，莫要找借口！
是缓缓图之呢？
还是你压根儿就没打算，替换儒家的一众文官呢？”
朱佑樘并未回应，一如既往的淡然。
张山风继续说道：“公务员能力方面，从来都不是问题！
相对于儒家，这帮只剩一张嘴的文官，公务员绰绰有余！
就算以前为了凑数，临世招募了太多未毕业的年轻人，也足以甩出文官几条街！
更何况，近几年公务员的招募，十分严格，优秀的人才越来越多了！
你不是担心他们的能力！
你担心的是思想！
公务员学习的，是算学、农学、医学、经济学等等最新的学科。
根本不是儒家，这群读四书五经的人，能够比拟的！
你在担心，他们没有读孔孟的儒家官员，嘴上的那股忠君！
因为，他们心里，没有天地君亲师，他们更在意百姓，对吗？”
这才是关键！
问题的核心：在于朱佑樘是君！
他需要有人，将忠君挂在嘴边。
而不是所有人都埋头苦干，为老百姓打工，为真理打工！
他需要有人，为皇家打工！
他宁愿白养一群无所事事的，从不下地干活，从不走进老百姓家里的儒家官员。
而将真正的脏活累活，留给公务员！
所以，上一次解决了孔家，在处理山东官吏的时候，张山风的提议，朱佑樘就选择了无视。
只不过，当时是因为周氏的出现，让张山风并未及时察觉。
但是！
今天早朝，朱佑樘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没打算，让公务员真的取代儒家官员！
这一幕，张山风自然不能接受。
张山风是谁呢？
他是公务员的头头！
也就是说，他的小弟，为老百姓日夜操劳，为大明无私奉献！
结果！
却不如别人，动动嘴皮子，嘴上说说的文官！
不如那些天天在府衙、县衙，喝茶遛鸟的官老爷吗？
他今天来找朱佑樘，自然是为了数万公务员，讨一个说法！
然而！
他注定失望了！
朱佑樘也来了脾气，冷哼道：“对，你说的对！
朕需要有人，为朕歌功颂德！
朕也需要有人，忠于朕，以及朕的子孙后代！
这大明，终究是朱家的江山，不是你以为的，所谓百姓的江山！
如果，真的让公务员替代了儒家官员。
那么，早朝之上，还有谁记得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朕巡游天下，又会有几个人，跪下来向朕叩头呢？
天下，有你一个真正的掌权的公务员，已经够了！
你是朕的兄弟，朕能容忍你！
但是！
难道要让天下，出现千千万万个，面君不拜，见朕不跪，心里根本没有朕，只有所谓的科学和律法的人吗？
要是有一天，朕或者朕的子孙，也触犯了律法，那会如何呢？
公务员是要秉公处理，斩了皇子皇孙，甚至斩了朕吗？”
朱佑樘很激动，甚至用了“朕”！
他很少在私下，与张山风用到这个自称。
不过！
他说的，是很现实的问题！
张山风满脸惊愕，这些东西，他从未想过！
原来，他与朱佑樘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有天差地别！
朱佑樘是君，他只是个军户！
所以！
朱佑樘考虑的，是千秋万代的王朝传承。
张山风考虑的，只是他和朱佑樘两个人的得失。
他只想到了，如何在大明，过得更舒坦？
朱佑樘是从一国之君的角度，考虑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怎么样才能过得更好。
很多时候，他们是不冲突的。
所以！
他们这些年一直是携手并进，从来都是一条船一起划，非常默契。
他们一起斗文官，扫清贪腐。
这是为了让老百姓，不受官僚压迫，过得更好！
他们一起改革卫所制，取消军户。
这是为了大明的战力更强，不再被外夷觊觎。
甚至，有机会的话，还能杀出大明，打下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也曾经一起研究火器，研究机械，研究农学，研究医学……
这些都是为了，让大明的百姓过得更好！
大明的百姓过得好，他们也自然过得更好。
如今，他们都有丰厚的回报。
朱佑樘的皇位，无比稳固，文武大权系于一身，大有盛世之君的样子。
同时，张山风也权势滔天，身家巨富，各种工厂、公司开遍天下，垄断了大明许多赚钱行业，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
这些都有前提：不能威胁到皇权！
一点可能性，都不行！
这一点，造成了张山风与朱佑樘的分歧！
而这个分歧，并非什么严重的问题。
仅仅在于，张山风的选择！
如果，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在公务员替换文官一事上纠缠。
那么，他就是朱佑樘真正的狗腿子，一切照旧！
如果，他选择继续为老百姓做事。
那么，就要看朱佑樘的态度了！
显然！
朱佑樘并不希望，张山风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
朱佑樘继续说道：“疯子，你应该很清楚一点。
律法和皇权，本就存在矛盾！
有人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有人说，皇帝金口玉言，哥说的就是圣旨。
毫无疑问，文官偏向第二种，而公务员因为讲究严谨公正，偏向第一种！
这就是哥选择文官的原因！
从前，这一点表现得并不明显。
或者说，哥和你一手创建公务员，我们在所有公务员心中，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
没有人，会怀疑我们的对错。
但是！
人是健忘的！
如果，文官被取代，公务员的地位达到巅峰。
那么，他们会不会与哥的意愿，产生矛盾呢？
就像刘吉一样，未坐上首辅之位，对哥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一旦坐上首辅之位，就开始揽权，开始团结文官，与我们处处作对！
公务员当权，如果是这样，后果更加严重！
就算哥能依靠自身的威望，能够镇压一世。
那么，哥的后人，是否还能够继续让皇权，盖过公务员呢？
公务员的本质，不是儒家官员！
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会被一直镇压下去！
那么，总有一天，皇权会丧失优势。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许，后世的真正大时代，会提前到来；
也许，会出现一个畸形的怪物；
甚至，大明的天下，会被彻底颠覆！
届时，如果有人趁势崛起，江山易手也未可知！
哥不允许，有这种可能发生！
希望你能理解哥！”
张山风有些陌生的看向朱佑樘，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太多的东西，都是朱佑樘所教。
朱佑樘没有藏私，教会了他很多。
甚至！
朱佑樘还教了他帝王心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思考问题。
但是！
他毕竟不是帝王！
身份不一样！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帝王！
他学帝王心术，只是在琢磨，寿哥做事的方式。
他依旧局限于一件事，一局棋的输赢。
他从未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
所以！
他茫然了，不知所措了。
一边是两世兄弟，一边是数万小弟。
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