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五，是这新华街上的乞儿。
猴子叔叔说，我被捡来的时候小小一个，刚好又是雪天，他怕我在外面被冻死，就将我抱回了破庙中，又因为我刚好是他抱回来的第五个孩子，所以给我取名叫小五。
猴子叔叔将我抱回来后，日日照顾的紧。白天就将我安置在破庙，让一个姐姐看着我。他自己上街去乞讨，晚上就给我熬米汤，一点点喂我，将我喂大。
我长大了，白天也能跟着猴子叔叔一起上街乞讨，晚上我们就在破庙里架起小锅，煮着外面采来的野菜。有时候运气好，有些姐姐会给我们一个鸡腿，我就和着菜一起煮，和几个哥哥姐姐一起吃，可香了！
这天，我和猴子叔叔上街乞讨，却不小心和他走散。迷糊中我走到一个没来过的地方，这里到处是不认识的人，有些害怕，我边走边喊猴子叔叔的名字，找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腿了，太累，就随便找了一家店，在人家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想着猴子叔叔一定会找到我的。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他！
但结果是我不小心等睡着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到了一间屋子里，我躺在一张会动的椅子上。我赶紧坐起来，看着四周，没有一个人，但是房子里摆了好多……书？
我正好奇的左看右看的时候，转身后看见走来一个人，他盯着我看了两秒，脸上带着温暖的笑:“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看着这人跟猴子叔叔一样老，但他长的比猴子叔叔好看。我看着他磨蹭半天才抛出一句话:“这是哪里啊？你又是谁啊？”
“我叫羽洛，你也可以叫我羽伯。你在我店门口睡着了，我看着你衣服单薄，怕你在外面冻着，就把你抱了进来。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坐着？”
“我……我跟猴子叔叔走丢了，我想坐在门口等他，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样，那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去吧！”
就这样，这个叫羽伯的叔叔把我送了回去，他真是个好人，还给我买了吃的，而且说我可以经常去他那里玩。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可那一天……
“羽伯！你快救救猴子叔叔吧！”我慌慌张张的跑进店里。
羽伯看我满脸泪水，忙扶住了我，镇定道:“怎么了，你先别哭跟我说说 出什么事了？”
我哭的梨花带雨的，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了，一抽一抽的说着:“羽伯，你救救猴子叔叔吧，他在破庙里躺着，还吐血了！”
“好，我去看看！”
羽伯抱着我往破庙里跑去，看见猴子叔叔躺在草堆上，咳嗽个不停，嘴角确实有血。我看见猴子叔叔的样子，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大哭着。羽伯一边哄着我，一边跑去医馆请来了大夫。
等大夫到了时，他给猴子叔叔把了脉。过了一会，他看着羽伯，又看了看我。把羽伯叫了出去，我看着他们在外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大夫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我没有猴子叔叔了，哭的更凶了。
羽伯看着我又哭了，走进来，对着我轻声道:“刚刚大夫说，猴子叔叔可能撑不过今晚了，虽然这不该跟你说，但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我不敢相信，我跑到猴子叔叔身边，哭着摇着他的身子，叫他不要离开我。羽伯在旁边看着也是抿直了嘴，不愿看到这一幕。但还是将我抱了起来。这时猴子叔叔突然像要说什么，羽伯凑到他耳边:“羽哥，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知道我们这种人不该向你奢求什么。但是，小五太小了，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是我捡来的，但是也是个好孩子，我能不能求你……你帮我把他带大好吗？我求求你了！”
羽伯听到这话，也是梗着嗓子道:“好，我一定一定把他带大！”
就这样，猴子叔叔不见了。我被羽伯带到了他的书馆。走之前，他让我去看了那些哥哥姐姐，羽伯给他们都找了工作。回去的路上，他给我买了一个猴子的糖人，说让我想猴子叔叔了就跟这个糖人讲话，他能听到。我攥着糖人，听着他讲的话，把糖人攥的很紧……
“羽伯，为什么我们的店门口要挂一个黑色的灯笼啊？”
“因为黑色，他们能更好的找过来。
“他们？他们是谁啊？”
“就是你身后的那些书咯”
“啊！书，他们是自己长腿跑来的吗？”
“这个问题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
“原来你的生活还有这么一遭，怪不得那么贱嗖嗖的江湖气。”陈昭关上了书，嘴角挂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拿起茶桌上的烟杆抽了一口。
“咳……咳咳，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苦笑一声，他接着又打开了书。
「我和羽伯相处的很轻松，他好像真的把我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着。我也没有问过他的身世，他也没再问过猴子叔叔。只不过在一次我能看到书里的人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变得很尊敬。我一开始还不习惯，后面也就无所谓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直都只有羽伯陪着我，直到那天他走了进来，我才有了第一个朋友。
他是个书生，我以为他会像其他书生一样。一脑袋栽进书里就出不来，所以他走进店里的时候，我还挺惊奇的。
“这是家什么店啊，店主呢？”
他进店的时候，我正躺在藤椅上睡着。听到他的声音我才醒过来，我起身向门口探着看他到底干些什么。因为椅子放在角落，从大门进来是根本看不见的。我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的，又看着他因为衣服下摆太长了，两只手拿起来抓住。他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看到上面没有字，嘟囔了一句，又放了回去。我怕他把那些书弄乱了，就轻脚走到他身后。
“哎！你在干嘛呢？”
“啊！！！”他被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恐的看着我。我看他捂着心口大喘气的样子，一手掩口，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是谁啊，躲在人家身后，想干什么坏事？”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要干什么坏事，悄悄跑到别人店里来，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偷东西！”
“谁要偷东西啊，你别乱说！我叫陈昭，来这里是因为我们一起读书的同学，说你这里…有了一间诡异的书院，让我来看看…看看到底有什么”
“哦？那你看到了，我店里有什么？”
“你…为什么书架上的书都无字？”
“这个啊……”我转身走向书架，他看我没什么恶意，就跟了上去。
“哎，这家店就你一个人吗？为什么这些书都没有字？为什么店门口挂黑色的灯笼？”
我被他缠着有些不耐烦，勉强回应着他:“店不止我一个人。这些书不是你看的，黑色的灯笼是我喜欢。还有如果你再说这么多话，你就出去。”说完这些话，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瞧着我说的那些话，知道是把我烦住了，连忙颔首道：“不好意思，因为第一次到这里，又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话就多了一些。”
“你不怕这里？”我看他没有走的意思，感觉有意思，顺嘴提了一句。没想到他听到这句话，反倒疑问的样子。
“这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不就是家书店吗？”
“我可听你们一起的书生讲，我这里闹鬼呢！”
“那…那是他们说的，才不是我，我只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好书，而且，我觉得你们这里好安静，我要科考了，就想问一下，能不能在这里念念书。”
“呵，你还挺特别，对这里不仅不害怕，还喜欢呢！那就常来吧！”
他听见我这话，知道是同意了，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我看着他那样子，心想着他真是个傻子。
后面的日子，他时不时的就跑这来。不是蹭我的茶喝，就是霸占着我的藤椅。要不然就是把我揪上街，到处走着。来的次数多了，连羽伯也对他熟悉了起来。有时确实也在安安静静的读书，我因为跟着羽伯后，他教我识了字，所以我有时也跟着他一起看看。这样的日子过的挺悠闲的。和他相处的久了，我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好像更希望他能多陪陪我，感觉他陪着也挺好的。
但我刚产生的这种感觉，却因为他的消失而磨灭了。
这事发生在他考试前。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店里赖着，我也就躺在藤椅上看他摆弄着那套茶具。
“哎你说，我这次考试能过吗？”他紧张兮兮的说着，我知晓他是因为考试而忧虑。我也没抬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有什么不能过的，又不是多难的东西。”
没想到他听到这句话直接震惊，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回道。
“不是多难的东西，你考过吗，我都考了四次了，都没中，你竟然跟我说不难？”
听见他说自己考了四次，我来了兴趣，揶揄道“哟，你还考四次呢。那确实不容易，不过就你这吊了郎当的样子，考多少回都正常。”
“我怎么吊儿郎当了，我只是学习与松懈相互配合，那是你说的吊儿郎当了！”
“还不服气，你再不好好学，小心你爹娘给你赶出去！”
“我才不怕呢，到时候他们把我赶出来，我就到你这里来，你养我！”
“别介，我这可容不下你这大佛”
“什么意思，你嫌弃我？我不管，你如果敢嫌弃我，我就把你的书全烧了，看你会不会被羽伯收拾。”他恶狠狠的盯着我，看着像只发怒跺脚的白兔。能说出这些话来，我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轻轻一笑。他瞧见我嘴角上扬，也知道自己说的重了，尴尬的挠着头。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
“门外好像有人？”我正色道，他疑惑的朝着门口望去，像是瞧不见什么东西。就自己跑向门口，准备看个究竟，我看他跑的欢快，知他是个好热闹的主儿，也就没管他。
好半天，在我疑问他为什么还没回来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他的惊呼，我赶紧起身向门口望去。看到他胸口不知怎的竟被插上了一把刀子，眼看着他快倒了下去，我急忙走上前去将他扶住，他瞬时倒了下来，我看着他嘴边冒着血沫，眼睛看着前面。我抬头一看，几个喝醉酒的混子正看着我们，在前的一个瘦子手抖着，看着他。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将他轻轻放下，走到那几个混子面前，伸手抓住了在前瘦子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着“你干了什么？啊！干了什么！”
那人此时酒也醒了，看我揪住他的衣领，他吞吞吐吐道“我…我们哥几个喝了点酒，耍着酒疯，他突然出来，吼着我们，我脑袋一昏头，刚好手里有把刀子，就冲…冲了上去。”
“昏头？你们才喝了多少酒，就能昏成这样？他什么都没做，你就要捅他一刀！那我现在也捅你一刀，当我替他还给你的！”说着我便将他揪起，准备一拳抡在他脸上时，羽伯突然出来了，他看着我的样子，怒喝道。
“你要干什么，住手！”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哀鸣道“羽伯，他们捅了陈昭，他们无缘无故的捅了他一刀！”
“我知道，但你忘了规矩了吗，不准对普通人动手。先看看陈昭吧！”羽伯焦急的说着，我看了躺在地上的陈昭，又看了看被我揪住的瘦子，一把将他丢了出去。回去扶起了陈昭。那几个混子看我没管他们，一溜烟的跑了。
我将他扶了起来，按住了他的伤口。羽伯连忙跑去请了大夫。我抱着他，他嘴角冒着血泡，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我凑近，他哼哧道 :“早知道…就不看这个热闹了，还让自己挨了一刀，痛死我了。”我看着他明明没力气，但还要安慰我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嗓子这时也说不出话，他又继续说着。
“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考试，能好好的休息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只可惜没有能陪你多玩玩，你一个人在这家书院，没有我，你该多无聊啊！”
“说什么呢，又不是什么大事。羽伯不是请大夫去了吗，一会就来了，坚持。”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止不住的抖着。
“我就是觉得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我还想到你这里多玩玩，但是…没机会了。”
“没有，有机会，我等你，我等你好起来再来找我，到时候再一起去看花灯，你不是说我在这里困太久了，要让我多去走走吗？你不要我了吗？”
“我也想，但我现在不行了啊，你等我吧，等我回来找你，我一定…回…来！”我感觉到他的手失力了，慢慢垂到了地上。
我懵了，我喊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但是他没有醒过来。等羽伯赶到的时候，我抱着陈昭，一动不动的，仿佛我们两个是在看风景一样。书院的对面就是一条河，河里有一朵花灯，在河里飘着，一直飘着……
陈昭的死， 带走了我最后一点情绪，就像猴子叔叔走的时候那样。我每天坐在藤椅上看着门口，想着他还会像以前一样，跑进来，霸占着我的椅子。但并没有，我的手里多了一杆烟枪，我希望它能带走我的愁。羽伯看着我郁郁寡欢的样子，知道我对他带着怨恨，但还是开口道。
“小五，你这样不行，打起精神来。”
我听着他的劝导，觉得荒谬。冷笑一声，自顾自抽起了我的烟。
“你难道不怕陈昭的书飞到你这里来吗？”
“他要是能飞来也好了，我不用打开它，也能知道他说些什么，还能把书留着……”
“但是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去外面闯荡，当初我答应了你叔叔，说把你带大就放你走，但是我没有，把你留了下来。现在让你遇到了这种事，是我的问题，你走吧，反正你也没什么念想了。”
“我不走，我说过会在这里等他。”
“可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再来！”
“羽伯，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一种术法，可以让转世的人每一世都能到同一个地方。所以我只要在这里等他就行了”
羽伯听到我这句话，眼底止不住的惊讶，他试探性的问道。
“所以你想用这个术法，你知道这个术法有什么后果吗？”
“不就是永远不能离开这个屋子吗，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你决定要做了？”
“是的，我决定要做，因为我给了他一个承诺，会等他的…”
“唉！随你吧，我这把老骨头是犟不动你了。”
就这样，我改了名字，叫墨璇，我一直等着他。羽伯也用了这个法术一直陪着我。后来每到一百年他就会找到这里。我每次都故意接近他，希望他能想起来，可每次他都没有想起来，我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又再来，却又迎来一次次的失望。最终在隔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年后，他再次找到了这里，我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这次好像成功了，我得到了他的信任，甚至他还到了店里工作。只不过，他没有以前活泼了，我偶尔逗逗他，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笑。但我知道，这不是那个他，但我也甘之如饴的陪着。
在跟他相处的过程里，我以前有的那个感觉好像又开始慢慢浮现了出来。但这次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我开始想让他多陪陪我，多跟我说说话，他好像也很乐意跟我在一起。但谁都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陈昭啊，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我等了你几百年，这几百年我每次都变着法的靠近你，但你总是不理我，还疏远我，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血本吗，你就这么对我！现在我终于放松了，能好好歇歇了，但是！陈昭你不要以为我不回来了，我还会回来的，只是这次换你等我！让你也尝尝等待的煎熬滋味。还有就是，我知道这种感觉是爱，但我说不出来，感觉怪难受的，希望你也是跟我一样…
关上书，陈昭抬手捂住脸，被盖住的脸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长叹。
“不是说才一百多年吗？傻狐狸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