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3601的书房还亮着灯。
胡一菲、曾小贤、孟屿和诸葛大力围坐在小茶几旁,桌上摊着几本杂志(包括艾派德那本),还有大力那个标志性的帆布包靠在椅子边。
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的香气,窗外是上海初春夜晚特有的、带着点凉意的安静。
“所以,”胡一菲把手里那本印着艾派德抽象画的杂志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打破了沉默,“绕回来,美嘉到底看上这艾派德哪点了?就因为他顶着张吕子乔的脸,说着关谷味儿的话?”
曾小贤跷着二郎腿,手里捏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核,一脸“我早就看穿一切”的表情:“这还用问?太明显了!美嘉这丫头,明显是情伤未愈,外加审美跑偏!你看她找这俩模板——吕子乔,关谷神奇!”
他掰着手指头分析,“子乔是什么?行走的荷尔蒙,渣男界标杆,虽然渣,但那张脸还是有欺骗性的,对吧?关谷呢?异国风情,呆萌属性,画画好,还专一!美嘉这明显是,啊,想吃鱼又怕腥,想啃骨头又怕硌牙!干脆,找个缝合怪!”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逻辑满分,把苹果核精准地丢进角落的垃圾桶:“所以!艾派德!诞生了!集合了子乔的脸,关谷的口音和艺术细菌!完美替身!美嘉牌定制款!”
他得意地冲孟屿和大力扬了扬下巴。
“替身文学?”
孟屿端着杯咖啡,靠在椅背上,闻言嗤笑一声,“曾老师,你这脑洞开得比艾派德的抽象画还抽象。美嘉至于吗?为了气子乔,或者怀念关谷,专门去马来西亚定制个活人?这成本也太高了点,不符合美嘉的经济学。”
他抿了口咖啡,眼神里带着点看透的无奈:“要我说,就是撞脸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撞脸也不稀奇。你看网上那些撞脸明星的素人,不也挺像?只不过这位艾派德兄弟,撞得特别狠了点,还刚好撞上美嘉认识的人。纯属……点儿背。”
“撞脸?”
胡一菲显然对这个“纯属巧合”的解释极度不满,她“噌”地站起来,开始在狭小的书房里踱步,像个焦躁的将军,“孟老板,你这解释也太敷衍了!撞脸能撞得眉毛、鼻梁、下巴弧线都一样?连那欠揍的劲儿都隐约相似?这概率比曾小贤明天当上台长还低!”
她说着,还嫌弃地瞥了曾小贤一眼。
曾小贤立刻抗议:“喂喂喂!胡一菲!人身攻击了啊!我这叫厚积薄发!再说,我的概率怎么就低了?我们主任……”
“打住!”
胡一菲粗暴地打断他,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诸葛大力,“大力!你是搞科学的,你说!这美嘉到底咋想的?她真喜欢那个艾派德?还是……就图他长得像?”
诸葛大力一直安静地坐着,膝盖上摊着她的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听到胡一菲点名,她抬起头,目光平静而专注。
“师父,从今晚美嘉姐的行为模式分析,”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她对艾派德的维护是主动且强烈的。面对我们集体的质疑和子乔的挑衅,她第一时间选择相信艾派德先生的身份真实性,并试图用护照、杂志等客观证据说服我们。在冲突升级导致艾派德先生离开时,她的反应是立刻、毫不犹豫地追出去,且带有明显的焦虑情绪。”
她翻动笔记本,上面是一些潦草的速记:“这种维护的即时性和强度,超出了对普通朋友或刚认识对象的正常范围。但同时,也存在矛盾点:艾派德先生的口音特征和艺术背景,与美嘉姐过去明确表示过欣赏的类型(如关谷哥)有部分重合,而他的外貌又与美嘉姐存在复杂情感纠葛的对象(子乔哥)高度相似。这构成了一个强烈的认知刺激源。”
曾小贤听得有点晕:“大力,说人话行吗?美嘉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大力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生活化的表达:“简单说,美嘉姐对艾派德先生的好感是真实的,但这种好感……可能被‘相似性’放大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她对这段关系的认知和投入程度。”
“放大了?”
胡一菲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你是说……美嘉其实是在自己骗自己?因为艾派德身上有她熟悉的、或者说曾经渴望的影子?”
“存在这种心理机制的可能性很高。”
大力点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心理学上称之为‘移情’或‘投射’。美嘉姐离开前的感情状态并不稳定,与吕子乔存在未解决的张力,对关谷曾抱有欣赏但已无结果。在寻找新伴侣的过程中,艾派德的出现,恰好提供了一个同时具备某些‘熟悉元素’(外貌唤起对吕子乔的复杂记忆,口音和职业唤起对关谷的欣赏感)的载体。这种‘复合相似性’会极大地降低心理防御,并可能诱发一种‘这就是我想要的’的错觉,或者说……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
孟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放下咖啡杯,眉头微蹙,“你是说,美嘉可能不是完全因为艾派德这个人本身而喜欢他,而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子乔的轮廓’加上‘关谷的元素’组合体?然后自己说服自己‘这就是对的人’?”
“正是如此。”
大力肯定道,“这是一种常见的、在情感空窗期或迷茫期出现的心理现象。个体倾向于在潜在对象身上寻找并强化符合自己内心期待或未竟愿望的特质,有时甚至忽略对象本身的其他重要方面。
艾派德先生本身的条件(如艺术成就、温和性格)是加分项,但触发美嘉姐强烈好感和维护行为的核心驱动力,很可能源于这种‘熟悉感’带来的安全感和心理满足。”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速溶咖啡的香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复杂。
“我去……”
曾小贤挠挠头,脸上夸张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大力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美嘉有点……可怜?这找来找去,还是绕不开这俩货的影子?自己给自己编了个美梦?”
“也不能完全说是可怜,”
孟屿声音温和了些,“或许对她自己来说,这感觉就是真实的‘喜欢’。催眠状态下的感受也是真实的感受。只是……这地基可能有点歪。就像……”
他斟酌着用词,“……盖房子,看着图纸挺好,结果发现图纸是照着别人家画的。”
“那现在怎么办?”
胡一菲坐回椅子上,语气带着点烦躁和担忧,“拆穿她?告诉她‘醒醒吧姑娘,你喜欢的不是他,是你自己脑子里拼凑的影子’?这太残忍了吧?而且她刚回来,我们这样……”
“干预需要非常谨慎。”
大力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客观,“强行唤醒可能导致强烈的认知失调和心理防御,甚至破坏关系。
目前最好的方式,或许是创造更多机会,让美嘉姐在更自然、更日常的情境下接触真实的艾派德先生本身——那个独立于吕子乔和关谷之外的个体。同时,减少我们对她这段关系的过度关注和‘像不像’的讨论,避免强化她心中的那个‘影子’。”
“让时间说话?”孟屿总结道。
“让观察和数据说话。”大力严谨地纠正,但意思差不多。
“那子乔呢?”曾小贤问,“那货今晚可把人得罪惨了。美嘉回来肯定饶不了他。”
“他活该!”胡一菲哼了一声,“擦吧台只是开始!明天让他负责把公寓公共区域的玻璃都擦了!我看他还敢嘴贱!”
“赞成。”孟屿表示附议,“顺便让他离艾派德远点,至少在美嘉冷静下来之前。”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吕子乔探进半个脑袋,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柠檬汁痕迹,眼神飘忽:“那个……各位领导……还在开会呢?我就是想问问……吧台擦完了,能……能回去了吗?地板有点凉……”
四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滚回去睡觉!”胡一菲没好气地吼道,“明天早上七点,准时擦玻璃!迟到一分钟,加擦一层楼!”
“啊?!”吕子乔的哀嚎在走廊里回荡开来。
陈美嘉决定在公寓住几天。
………
几天后的一个阳光慵懒的下午,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初春的凉意,但阳光已经颇有几分暖意。
唐悠悠挎着她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略显幼稚的大帆布包,风风火火地冲进3602。
“美嘉!美嘉!快!紧急集合!”她一把推开陈美嘉的房门,声音清脆得像刚出锅的爆米花。
陈美嘉正窝在床上,举着个小镜子,对着光研究自己新做的指甲,亮晶晶的粉色在阳光下闪得晃眼。她吓了一跳,差点把镜子摔脸上:“悠悠?干嘛呀?地震啦?”
“比地震可怕多了!”唐悠悠一脸严肃,凑近压低声音,“楼下步行街新开了一家店!全场三折起!据说还有超多新款春装!再晚点,好看的都被抢光了!”
“三折?!”陈美嘉眼睛“噌”地亮了,像两颗瞬间充满电的小灯泡,什么指甲什么镜子统统抛到脑后,“真的假的?什么牌子?”
“管它什么牌子!三折啊姐妹!这就是老天爷给我们发福利!”
唐悠悠一把拉起还穿着居家小兔睡衣的美嘉,“快快快!换衣服!战袍出征!目标——血拼!”
半个小时后,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多了两个风格迥异但同样兴致高昂的身影。
唐悠悠穿着件明黄色的卫衣,配着破洞牛仔裤和帆布鞋,头发扎成高马尾,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
陈美嘉则换上了她最爱的碎花连衣裙,外面套了件奶白色针织开衫,脚踩一双带点小跟的玛丽珍鞋,甜美得像块刚出炉的草莓蛋糕。
“悠悠,你看这件怎么样?”陈美嘉拿起一件荷叶边的雪纺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
“嗯……还行。”
唐悠悠摸着下巴,摆出专业评审的架势,“就是……有点太温柔了?不够抓马!美嘉,咱们出来逛街,要的就是吸睛!要让人过目不忘!你看这件!”
她唰地抽出一条荧光绿、带着巨大铆钉装饰的……像是改良版朋克小短裙的东西。
陈美嘉看着那条裙子,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雪纺衫:“呃……悠悠,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我怕我驾驭不了。”
“怕什么!”
唐悠悠豪气干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衣服就是你的戏服!穿上它,你就是这条街最酷的妞!试试嘛!”
在唐悠悠的怂恿(或者说强迫)下,陈美嘉半推半就地抱着那条荧光绿铆钉裙进了试衣间。
几分钟后,她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像只误入霓虹灯森林的受惊小鹿。
唐悠悠一看,噗嗤一声乐了:“哎哟喂!美嘉,你这……哈哈哈哈!太有戏剧张力了!像……像一颗愤怒的猕猴桃!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及周围导购员复杂的眼神。
陈美嘉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荧光绿、铆钉闪闪发光的自己,再看看笑得毫无形象的唐悠悠,自己也绷不住了,跟着“咯咯”笑起来:“悠悠!你太坏了!什么猕猴桃啊!快帮我脱下来!太羞耻了!”
笑闹间,刚才那点因为奇葩裙子带来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
两人嘻嘻哈哈地挤在小小的试衣间里,笨手笨脚地帮对方解开那些复杂的搭扣和拉链,互相吐槽着对方的“奇葩审美”。
“美嘉,我说真的,”
唐悠悠一边帮美嘉拽着卡住的拉链,一边喘着气说,“你平时太温柔了,偶尔也要尝试点不一样的嘛!你看我,什么风格都敢试!”
“得了吧悠悠姐,”
美嘉好不容易挣脱那条“愤怒猕猴桃”,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那叫勇于尝试?我看你是勇于……吓人!昨天你穿那件印着巨大骷髅头的t恤去关谷的画展,关谷脸都绿了!”
“切!那是他不懂艺术!那是死亡重金属风!懂不懂!”
唐悠悠嘴硬,但想起关谷当时目瞪口呆又不敢直说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这家“抓马风”的店出来,两人手里空空如也,但心情却轻松愉快。她们又钻进一家满是蕾丝、蝴蝶结、粉嫩得冒泡的少女品牌店。这下轮到唐悠悠浑身不自在了。
“美嘉……这……全是粉色泡泡啊!”唐悠悠看着满眼粉白粉蓝,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工厂,“这穿上不得齁死?”
“多可爱呀!”陈美嘉却如鱼得水,拿起一条蓬蓬的纱裙爱不释手,“你看这小蝴蝶结,多精致!悠悠,你也试试嘛!保证萌翻关谷!”
唐悠悠被半推半就地塞进一条淡粉色、带着巨大蝴蝶结腰封的连衣裙里。她僵硬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甜美得让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陌生女人”,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
“噗……”陈美嘉捂嘴偷笑,“悠悠姐,你这表情……像被强行塞了十斤糖霜!哈哈哈哈!”
“陈美嘉!”
唐悠悠佯怒,“你故意的是不是!快帮我脱了!这腰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感觉自己要变成一颗行走的草莓大福了!”
又是一阵笑闹。两人互相“伤害”着对方的审美,却在这种肆无忌惮的玩笑和吐槽中,距离迅速拉近。
逛累了,两人拎着几个购物袋(最终各自买了符合自己风格的衣服),坐在步行街一家新开的甜品店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窗内是香甜的空气和舒缓的音乐。
“呼——累死我了!”
唐悠悠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沙发里,满足地挖了一大勺面前的提拉米苏,“逛街真是个体力活!比我背十页台词还累!”
“是呀!”陈美嘉小口吃着面前的草莓慕斯,眼睛弯弯的,“不过好开心!好久没这么痛快地逛街了!”
“那是!”
唐悠悠咽下蛋糕,凑近一点,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哎,美嘉,跟我说说呗?你跟那个艾……艾派德,是怎么认识的?飞机上?他搭讪你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好奇,而不是打探军情。
陈美嘉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脸上露出一丝甜蜜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也不算搭讪啦。就……我坐靠窗的位置嘛,他在我旁边,一直在画画。画得可认真了,侧脸……嗯,挺好看的。”
她顿了顿,声音小了点,“后来我果汁不小心洒了一点在他画稿上……吓死我了!结果他一点都没生气,还说……说果汁的颜色晕染开挺有艺术感的……”
“哇哦!这情商!”唐悠悠惊叹,“比某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强多了!”她意有所指地撇撇嘴,显然在内涵吕子乔。“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就聊起来了嘛。”美嘉的脸颊有点泛红,“他知道我是来旅游散心的,就给我介绍了好多台北好玩的地方,还有好吃的。他说话……虽然口音怪怪的,但是很温柔,很有耐心。画画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
唐悠悠看着美嘉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属于恋爱中小女生的光彩,心里暗暗点头。嗯,看来大力分析的“自我催眠”归分析,美嘉这“感觉”倒是实打实的真。她决定暂时放下“像不像”的纠结。
“行啊美嘉!”
唐悠悠一拍桌子,豪气地说,“管他像谁呢!对你好,有才华,看着顺眼,这就够了!咱们新时代女性,谈恋爱就要图个开心!来,为了你的新恋情……干杯!”
她举起手里的奶茶杯。
陈美嘉被她逗乐了,也举起自己的果汁:“干杯!悠悠!也为了……为了我们成为好闺蜜!”她有点羞涩但真诚地说出了口。
“闺蜜?”
唐悠悠愣了一下,随即笑容绽开,像朵盛开的向日葵,“必须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唐悠悠罩着的人了!谁敢欺负你,包括那个吕子乔,我让我大外甥关门放……呃,放关谷!”
“噗!”陈美嘉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悠悠姐!关谷又不是狗!”
“哎呀,比喻嘛!”唐悠悠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总之,以后逛街、吐槽、分享小秘密,咱俩就是最佳拍档!来,击个掌!”
“啪!”两只手清脆地拍在一起,伴随着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在甜品店温暖的空气里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