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弟弟,出生的时候丑丑的,我一度以为是孩子被抱错了。]
“哇啊啊啊———”
七岁的奈美看着婴儿车里皱巴巴红彤彤的一小团,她睁圆了眼睛,小小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疑惑。
这个小东西……是她的弟弟?
“奈美,这是你弟弟哦,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爸爸担心一朝从独生女变成长女的女儿会心里生疙瘩,他就蹲在女儿和婴儿车之间,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你看弟弟多可爱呀~”
“哪有,是丑丑的。”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刚出生的宝宝都这样,我们奈美出生时也这样。”
“欸?我?”小奈美不敢置信,随即就是坚定的打了个叉,“不可能!妈妈说奈美出生就是个漂亮的宝宝!”
[我有一个弟弟,从小就是个小霸王,还又菜又爱玩。]
弟弟五岁的时候,幼儿园大班,正是人憎狗厌的年纪。
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家里闹、去幼儿园闹、再回到家里继续闹。
在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里,和一群小伙伴追逐来追逐去的,每天回家都要cos一个脏兮兮的泥娃子。
然后在他胆大包天的把一个泥爪印拍在了奈美的作业本上之后。
世界安静了。
奈美:是时候该让弟弟感受一下完整的童年了。
那一天,小海带第一次体验到了爱的拳头有多沉重。
小海带在家里也不是只有顽皮,从未记事起,幼儿的本能就让小海带察觉到了家里人很吃他撒娇的那一套。
后来,一旦不小心惹怒了爸爸妈妈,小海带就会自动进入撒娇卖萌装可怜的模式,然后爸爸妈妈就会把事情轻轻举起,又轻轻放下。
但是姐姐不同,姐姐是超级冷血的大魔王!
而且只要是和姐姐碰在一起的事,他就从、来、没、有、如、意、过!
比如在他好不容易求得圣诞老人送给他格斗游戏的手柄套装时,他只不过是去跟姐姐炫耀了一下,然后姐姐就把他的游戏手柄套装都给没收了!
还跟爸爸妈妈说什么他会熬夜玩游戏,会伤身体的话,然后爸爸妈妈就都站在了她那边!
他为了让圣诞老人能知道他想要这个手柄套装,在圣诞节之前的一整个月里每天都在祈祷拜念,结果就这么被没收了!
小海带撒娇打滚各种哀嚎,最后还是被姐姐爱的巴掌给教育老实了。
上了小学后,小海带喜欢上了网球,终于把对游戏的关注分了一半出去。
在自己是网球新手,而身边也都没一个人精通的情况下,小海带依靠着天赋咔咔乱杀,正式成为了他们学校的网球小天才。
有人看不惯他嚣张,就找来了同样网球打得很不错的哥哥,想让自己的哥哥削削切原的气焰。
而他的哥哥是六年级的,且还带来了好几个人一起到他们的教室里围堵了切原。
切原没想过自己是被人欺负了,他听到对方要挑战他,他就很开心。
那场比赛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因为对方来的几个人见切原竟然可以轻松的拿下一个人的胜利后,干脆直接耍赖要进行车轮战,而且还故意把网球往切原的身上打。
刚接触网球的切原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打法,但是他被网球打中后,他也下意识的要把网球往对方的身上打。
这种打法很像是他喜欢的格斗游戏里面的肉搏战斗,切原很兴奋,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是没多久,切原在体力上就有点支撑不住了。
球场外的那些人还在不停地用言语去刺激切原,明明输得多的是他们,可好像只要切原丢了一个球就非常丢脸一样。
切原的第一次恶魔化就这样在一群人围观看热闹的时候开启了。
他赢了,却被所有人当成了怪物。
学校里的小伙伴都不跟他玩了,切原只能自己一个人研究网球,然后就去周边的学校踢馆。
奈美第一次知道弟弟去找了很多人的茬的时候,是她班级的一个女生兴师问罪一样的跟她说切原跑到她弟弟的学校里打了她弟弟的话。
“我记得你弟弟五年级了吧?我弟弟才多大?你是告诉我,你弟弟被一个一年级的孩子欺负了?那可真菜!”
奈美一顿嘲讽把对方气走了,然后才去查清楚情况。
因为切原和别人比赛的时候是没有录像的,所以奈美还不清楚那些流言里说的“恶魔”的意思,只以为就是那些人打不过她弟弟就造I谣。
确实也是如此。
在一个很大的范围里,大家都是菜鸟,而特别出挑的那一个反而就很容易成为被排挤的异类。
不过面对奈美的询问,钝感力十足的小海带都get不到其中的意思,没两句话就把奈美气得够呛。
奈美后来回想的时候才开始后悔,那个时候她如果更重视一点的话,或许弟弟在国小的时候就不会变得那么孤单了。
[我有一个弟弟,笨笨的,但很可爱。]
切原曾经在神奈川的海滩上做负重跑的时候,被发传单的塞了一张调查问卷表到他手里。
小海带很认真的写下了答案。
你认为本店最好吃的单品甜点是?
答:姐姐做的布丁是世界第一!
你认为本店还需要改善的单品是?
答:最讨厌姐姐做的寿司!每次都会故意给我放很多很多的芥末!讨厌讨厌讨厌!
你认为本店颜值最高的单品是?
答:姐姐虽然很可恶!但是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
你可以给本店提出的建议是?
答:姐姐上次又没收了我的游戏手柄,想让姐姐还给我!
切原写完后就把调查问卷和笔递了回去,然后又开开心心的去训练了。
看到问卷内容的店员:“???”
切原想考上立海大的决心确实很强,他也很努力。
就是奈美感觉给他复完习、押完题后,她不止是多出了很多白头发,额头上甚至还长出了皱纹!
第n+n次想把弟弟胖揍一顿!
如果要奈美评估一下,当前的人生里最要命的时刻是什么时候,那绝对就是帮弟弟复习的时候。
所以,她非常感谢切原在网球部里的前辈,尤其是真田。
感谢真田君让她知道了她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后来我的弟弟,笑容变少了。]
切原升上国三之后,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他很少会再咋咋呼呼的要求这要求那的了,因为会无条件宠着他的那些无厘头想法的前辈们,都已经离开他了。
切原升高中的时候有网球部和训练营的成绩加分,也就没有升国中那会儿的复习压力了,不过他还是在备考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游戏都交给了姐姐。
高一那年,切原突然说他要和自己的前辈一起签约俱乐部,他要去打职业网球。
帮切原选择经理人是全家一起做的事,他们想给家里的笨小孩找个可以依靠的人,找个愿意在圣诞节的时候给小孩准备礼物单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愿太多就遭到了反噬,或许也只是他们太低估了利益对于人的吸引力。
奈美在切原进入职网的这一年里有一个终身大事,那就是她要结婚了。
奈美和雨宫悠二是从校园恋爱步入的婚姻殿堂,他们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是雨宫悠二主动追求的奈美。
他们两人在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和睦,奈美原本也没打算做长期发展,不过很显然男方不这样想。
分分合合的事情在他们的身上也并没能幸免,不过奈美觉得自己并没有到要非他不嫁的地步,她在感情里异常的清醒。
最终让她决定和他走下去的关键,还是因为他的家庭。
家资底蕴算小资,家族成员不多不杂,且他们都非常崇尚结婚伴侣即为灵魂伴侣的观念,雨宫悠二的父母也很支持自由的婚姻状态。
即,想不想结婚随小辈的想法,想不想要孩子也是他们小夫妻自己的事情,他们不会去多管。
奈美其实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了,结婚前开启了茫然状态,不过很快就调节好了。
在霓虹,婚后的夫妻必须进行改姓,这是有法律规定的,而且还是强制性的。
女方嫁出去则改夫姓,男方入赘则改妻姓。
不过奈美对改姓并没有很排斥,改了一个姓氏而已,她作为“切原奈美”时拥有的一切并不会因为去掉了“切原”而遗失。
但是在看到结婚证上的“雨宫奈美”时,她多少还是感觉心里缺了一块儿。
切原在姐姐出嫁的当天看到了她的结婚证,他呆呆的看着姐姐好久好久,然后在姐姐温柔的抚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的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眼泪像小珍珠似的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切原抱住了穿着婚纱的姐姐,他哽咽的说着什么,只是话语因为哭腔而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奈美听清楚了,她这个蠢弟弟是说——
“如果姐姐想回家里的话一定要回来,这里也是姐姐的家。”
奈美心里缺了的那一块忽然就被修补完整了。
她还是切原家的女儿,还是这个笨蛋的姐姐。
总是让人操心的弟弟,长大了,懂事了,也变得可靠了,已经是一个能让家里人依靠的顶梁柱了。
[但是有一天,我弄丢了弟弟……]
接到父母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奈美慌慌张张的跟公婆说了一声,就撇下了雨宫家的家宴,她以最快的速度去到了弟弟的身边。
奈美感觉这一刻像是在做梦一样,被盖上白布的父母,一身伤还失了魂的弟弟,这样的情节就像是在演电视剧一样。
她等着导演喊咔,可惜没有导演,也没有演员。
“赤也,姐姐带你回家,好吗?”
奈美没有时间悲伤,因为她知道弟弟现在很脆弱,他需要她。
入殓师给已经面目全非的父母整理仪容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睁大眼睛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她要记住父母离开时的样子。
火化的手续是奈美的丈夫去办理的,奈美牵着弟弟去送父母最后一程。
葬礼上,奈美和丈夫忙上忙下的,当看到面色不善的舅舅靠近切原的时候,她连忙跑过去把舅舅拉开。
舅舅的失控她能理解,但是她很生气。
“您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崩溃了,所以你要找到一个理由让你宣泄情绪,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赤也他可是亲眼看到了爸爸妈妈出事的……”
他的痛苦不比你少,因为你最爱的姐姐,也是我们最爱的妈妈。
她的弟弟,明明是个爱哭鬼,却在这个时候掉不出眼泪,他的内心可能已经四分五裂到拼不起来了。
奈美妥善的处理完了父母的后事,又礼貌的送走了亲戚和来宾后,刚松下口气的她突然就发现弟弟不见了。
她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依旧没能找到弟弟,这一刻,前面积压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她抱着丈夫失声痛哭。
都说当身边的依靠都没了的时候,原有的一切美好都将烟消云散。
在经过过年时匆匆吃了口团圆饭就又回到了切原家,还一连待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后。
公婆不想让奈美再跑去切原家了,她弟弟是因为运动员的丑闻而被禁赛,虽然舆论反转了,但是后续的一切事情牵扯太大了。
她的弟弟在被洗清名声后却没有出现,后面又是长谷川一家老小出事,这不可避免的就让人联想了起来。
都说刀子不划在自己的身上就不知道疼。
他们其实是觉得把那些人送去给法律制裁就可以了,可是那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就这么横死在街头,手段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因为没法感同身受,所以才更容易站在上帝的视角里做道德批I判。
她的丈夫在家里的走访运营下走上了政治这条路,最近正是升迁的时机,作为父母他们多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无可厚非。
只是原本面目可亲的亲戚,却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只顾着娘家却不顾着夫家。
虽然每一次她的丈夫都为她回怼了那些口舌长的人,但她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那些亲戚更加埋怨她。
他们是为他着想,他却站在她的角度去反驳他们。
谁都没有错。
“我们暂时分开吧。”奈美在和丈夫独处时,突然说道,“你先别急着反对,你的事业确实才该是你的头等大事,但是我可能做不好一个好妻子。”
她的生命同样是她的父母给的,现在父母不在了,独留下弟弟一个人,她不管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姐姐,她都不该让他独自一个人。
她放不下她的弟弟。
“我现在,是赤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奈美一个人搬回了切原家,她一边聘请私家侦探去寻找弟弟的线索,一边和柳他们保持着联络。
在度日如年的时间里,奈美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某一天,柳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们找到赤也了。
欣喜和紧张让她在出门的时候就摔了一跤,她快速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飞快的跑了起来。
她在德国的机场里一个又一个候机室的去找,她怕脚步慢了,又怕前面余下还没去到的候机室里还是找不到人。
在真切的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弟弟的时候,他的样子变了很多,头发变长了,人也长高了,可是脸上、身上却仿佛没有几两肉。
“笨蛋!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为什么这一年一个电话都不打回家!”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刚才在一个个候机室里找你却还是没找到你的心情吗?你这个混蛋!”
小混蛋到最后还是离开了她。
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无非就是如此了,当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好起来的时候,命运的触手还是要把这份美好无情的撕开。
她上一次送走了爸爸妈妈,这一次又送走了她的弟弟。
她看着他出生,也看着他死亡。
重新站在了机场的候机室里,奈美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她低声说:“我们回家吧,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