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互惠互利
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了回去。同情盖过了好奇，余晚烟主动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
她不是谢重渊，她无法想象一个年幼的孩子亲眼目睹父亲害死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宋皇后死后，谢重渊在宫中彻底孤立无援。
她想到自己，十三岁那年，祖父撒手人寰，她到了江都林家，孤苦难捱，还得防着林大保的算计。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和谢重渊的身影有一点重合了。
谢重渊早就不在意过去发生的那点事，曾经的恐惧、无措、茫然，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为尘埃，消散在风中。
他没有精力去缅怀早逝的母后，他要跟着太傅学习琴棋书画，跟着汲谙学习阴谋诡计，跟着宋启年学习各种武功，他还要在人前伪装出一副无知无害的面孔。他太忙了，忙到除了自己，再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何况他本身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
在这座皇城里，过多的情感意味着弱点的存在，只有向着目标，心无旁骛，无畏向前，最终才能活下来。
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为了皇位，他可以放弃掉其他所有。现在……
谢重渊低头看着覆在手背上的那只白皙的玉手，纤细，但并不柔弱，她轻易地来到他的世界，驱散迷雾，消融寒冰，霎时间春暖花开。
谢重渊反手握住她，笑了。
软弱又如何，可怜又如何，只要能让晚晚多在意他一些，多心疼他一些，让他说什么都行。
“在他们眼里，母后是为了救父皇死的，所以大臣纷纷上书，请求陛下早立太子。说来，我还得感谢那群文官，那时候宋家已被陛下打压，如果不是他们锲而不舍步步紧逼，把我架了上去，这个位置我也不会轻易到手。一个不受庇护的普通皇子被丢弃在冷宫中，无人照应，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余晚烟安慰道：“那应该还不至于吧，宋家怎么着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他们能想什么办法？陛下当年对宋家可是厌恶至极。”
“嗯？”
“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晚烟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只见过一面，不了解。那一回还是长公主宴会出了事，他喊我们过去问话。”
谢重渊盯着近在咫尺的葱白的手指，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垂下眼，脸色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他抬手顺势抱住余晚烟，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紧紧环住她的腰。
余晚烟的胳膊微微动了下，想到谢重渊悲惨的经历，手又放了下去。僵着身子腰会难受，她索性卸了力靠在谢重渊身上。
“他无能、自私、狭隘、好猜忌。先帝迟迟不立太子，还是皇子的他找上了宋家。宋启年是宫廷侍卫，身手好，受器重，后面又进了军营跟着我外祖父打仗，立了点军功。”
“陛下看中他的身份和能力，一个是宋家的军权，另一个，就是宋启年在宫廷侍卫中的关系。军权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宫廷侍卫，则可以及时了解宫里的动向。掌握了这两点，他夺得皇位的胜算便增加了不少。”
“人人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陛下为了拉拢宋家，宋家为了权势，他们选择联姻，互惠互利。他娶了我母后，依靠宋家，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一跃成为大权在握的晋国皇帝。”
“晚晚，你猜猜看，他后来为什么要打压宋家？”
余晚烟想了下，道：“外戚干政？宋家手握兵权，陛下担心他们拥兵自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当初你为宋双栖求一个承诺的时候，我就是这么以为的，我猜测你担心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他们动手，所以你需要一个承诺来报她平安。晚晚，你骗了我，原来你是在担心宋双栖助你离京一事暴露后我会惩处她。”
谢重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腰身。
余晚烟难受地扭腰。不是在讲章平帝的事情吗？怎么就又说到她身上了？
“我……也不算骗你呀，我确实也担心过你会对他们起防备心，然后，为了将权力全部收回自己手里，采用一点点手段，我是担心的，呵呵，真的。”
事情已经翻篇了，谢重渊不再与她计较，继续先前的话题。
“陛下猜忌宋家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另一重原因，他是由宋家扶持上位的。以前有人告诉我，他亲自去捉拿五皇叔，五皇叔在自尽前，曾嘲讽他，说他是个低贱宫婢所生的流淌着低贱血脉的人，说他是个无能之辈，没有宋家，他什么都不是。”
“他依靠宋家夺得皇位，正忌讳这一点。五皇叔的这番话将他心里的阴暗面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没有强硬的母族做支撑，处处伏低做小，因为需要借助宋家的力量，故而事事听从外祖父。后来他是皇帝了，万人之上，他视过去的一切为耻辱，他厌恶憎恨过去压他一头的人，包括宋家。”
“他娶了宋家女，登上帝位，不得不立宋家女为后，不得不给宋家人加官进爵。随着宋家的权势日益高涨，他的猜忌与厌恶愈加深厚。这也是他迟迟不立皇兄为太子的原因。皇兄病逝后，他设了计谋，终于将宋家打压了下去。”
“那时候，宋家的长辈只剩下了宋启年夫妇，还有，病入膏肓的外祖母。宋家一蹶不振，宋启年与我母后发誓要重振宋家……”
余晚烟忽然开口打断他，“你压我头发了。”
谢重渊刚才边说边去取案上的糕点，带起几根发丝压在案边，恰好余晚烟扭头去看他动作，不小心扯到头发，头皮泛起零星的疼痛。
谢重渊替她重新理了下披散的长发后，复又将她搂在怀里，一枚糕点递到唇边，
“故事得配上茶水和糕点，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的。”
“……”
余晚烟一口咬住。
这是故事吗？这是他们的来时路啊！那么多残酷的过往于谢重渊而言只是故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