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中央,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小马扎上,如同冻在琥珀里的雕像。
董远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湖心,脚下的冰层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董市长来啦。”
万鑫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身旁另一个冰窟窿前的靠椅。
他斑白的发丝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显然已等候多时。
“这就是冰钓?”
董远方坐下,看着面前两个被凿开的、幽深冰冷的洞口。
“我们唐海临海,出海捕鱼的多,静心垂钓的少,尤其是冰钓的,更少。”
万鑫慢条斯理地收起鱼线,又重新抛出,动作娴熟得像一种仪式。
“在冰面上钓鱼,既有担心冰裂的刺激,又有看着鱼上钩的喜悦。看似湖面平静,没有风浪,但湖底之下,却是暗流汹涌啊。”
董远方凝视着万鑫被冻得通红的侧脸,细细品味着这番话。
说冰钓,更是说唐海的局势,说他们彼此的关系。
他笑了笑,迎着凛冽的寒风,清晰地说道:
“我这个人,谨慎有余,魄力不足。既不想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也承受不起这般如履薄冰。我只想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路。”
这话,绵里藏针。
万鑫终于转过身,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年轻的市长。
棱角分明的脸庞被冻得微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
万鑫转回头,看向虚无的鱼漂,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万洲大你十岁,在你面前,却像个井底之蛙。”
“其实,该是我佩服你。”
董远方迎着他的话头,直接撕开了那层伪装:
“二十多家企业,明面上,硬是查不出你的问题。”
万鑫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那会不会,是本身就没有问题呢?”
董远方目光灼灼:
“还有一点,更让我刮目相看。”
他放下鱼竿,身体微微前倾:
“我见过太多国企改制的案例,最后无一例外,都是甩掉包袱,轻装上阵。工人下岗,生活无着。唯独你接手的那五个钢铁厂和参股的十几家钢厂,没有无故裁掉一个工人。甚至这几年,还给大家涨了多次工资。就冲这一点,万董,你也是个有担当的企业家。”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万鑫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再次看向董远方,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董市长,你能这样说,今天我约你出来,就不后悔了。”
就在此时,董远方那边的鱼漂猛地一沉,鱼线瞬间绷紧,鱼竿弯成了惊心动魄的弧度!
董远方毫无经验,手忙脚乱。
万鑫立刻起身,接过鱼竿,动作沉稳老练,收放自如。
几个回合后,一条七八斤重的大草鱼被甩上了冰面,在冰面上拼命挣扎,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万鑫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眼神复杂,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认命般的释然:
“这就是天意啊……罢了。我老了,也拼不动了,更不想斗了。”
他今天约董远方来,本就是一场赌局。
是“斗”是“和”,他交给了这冰湖之下的“天意”。
从没钓过鱼的董远方先钓上了鱼,在他看来,这便是答案。
“那二十几个我们入股的国营厂,鑫海会以合理的价格退出。另外,鑫海钢铁主体,以及下面控股参股的十三个钢铁厂,在合适的时候,也会考虑与新组建的钢铁集团重组。但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这需要时间,希望董市长理解,我也要有所交待。”
董远方明白,这庞大的产业背后,盘根错节,利益交织,牵扯的绝不止万家。
他点了点头:
“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