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懒得理这人。
按理说王世礼乃是钱古意的至交好友。
但王世礼与那些神翼派弟子同归于尽后，此人脸上，竟未有一丝悲痛之意。
反而因为自己看出了妖物藏身地，而一路追着自己。
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想知道望气术的一些信息。
想到此处，宁亦更是闭上了眼睛，养起神来。
钱古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怒，只是无奈笑了下，转而问起紫雨真人来。
“道友神魂坚韧，气息中正，想来之前也是正道玄门出身的高人吧？”
紫雨真人倒是对这大儒熟悉得紧。
当年有几个城池，都想聘请这人做当地学宫宫主，但都因为此人是王世礼好友，所以被自己驳回了。
所以她也不好泄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微微点头回道。
“鸿儒眼光卓绝，可见浩然气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想来灵州无人能出尔右了。”
钱古意微微摇头。
“道友谬赞了，论浩然气的修养，我比王世礼要差上不少，不过他因为九族被灭之后，就专攻杀伤性真言术法，对其余一切儒学要义都抛弃了。”
紫雨真人眼珠一滞，心脏跳动的节奏都乱了一下。
此时她很难判断这钱古意话里的意思，便随意说道。
“王世礼，可惜了……”
“也许，他早就想死了吧。”钱古意看着紫雨真人，苦笑一声，“别看他人前一如往常，但我知道他每晚都比我痛苦千百倍的。”
若是王世礼在世，听到好友这一番话，也不知会如何感慨。
这钱古意因年轻时，意气轻狂，结果因观念不和与一修士交手却被打伤。
那伤处一直没能痊愈，所以每晚都疼得直冒汗。
而王世礼虽然身上无伤，但心伤无药医，至亲一夜间全部离去，每每夜深人静回想起来，堪比世间最酷烈刑法加身。
宁亦这时才睁开眼睛，淡然说道。
“所以你就看着他寻死么？”
“不然，他原本就有心魔在的，别人不知道，可我哪里看不出？”钱古意再次摇头，指了指紫雨真人道，“这身躯原主，说出那真相之时，心魔就已经差不多彻底控制了他。”
“但我那好友，虽然到了那般境地，却还是不想死后变成一个杀人魔王，所以他才用最后残存的意志，引爆一身浩然气，邀那些神翼派弟子，以及体内的心魔共同赴死……”
宁亦听了，便有些震惊。
事情，真如眼前这大儒所说么？
他还在将信将疑，身边的紫雨真人却皱眉说道。
“神翼派弟子，却是无辜，他若想报仇，可以找紫霞宗！”
在这紫霞宗掌教眼中，自己的玄承师弟，杀了王世礼九族纵然不对，但一切皆出于他藐视紫霞宗威严推平下辖那个混账小宗门所致。
如果当初王世礼守规矩，只要把那小宗门的信息上报，紫霞宗怎么也会处理的。
即便后来他九族被消，但若想报仇，也尽可以找自己来，没有必要把那么多神翼派弟子牵扯进去。
钱古意眼睛微微一眯。
他身形虽然未有移动一丝一毫，但宁亦却感觉到他体内似有气息涌动。
宁亦不由得把气息锁定了空间戒指中的碎剑片，以防止这大儒忽然发难。
但钱古意并没有动手，只是压抑着心中情感，慢慢说起来。
“听道友的口气，应该是紫霞宗高层无吧？你呆在天上太久了，所以不知道石原城里，有多少人的私产被那神翼派门人巧取豪夺！”
“我曾率领门下弟子对石原城房产做过一个统计，城里建筑，只有两成左右，是跟神翼派毫无关系的人持有的，你猜猜，其余的那些房子，都是谁的？”
“一个神翼派，还是紫霞宗下辖宗门名声较好的，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百姓的呼声几乎出不了石原城！其余地界又是如何境况？我那好友，在作出杀尽那小门派上下暴行之前，真的没有上报紫霞宗么？”
只怕，是有反应过的。
宁亦看着半眯着眼睛的钱古意。
感觉到了他体内压制住的巨大怒意，以及怨意。
也许那经常化身劫匪的小宗门，很久以前只是偶尔为之。
但王世礼这样的大儒反应之后，紫霞宗不是派人前来处理，却是把上报的信息直接压下。
这样的结果，必然导致那小门派的猖獗与肆无忌惮。
甚至灵州其余小门派的跟风。
王世礼性情刚烈，心里自然是想着，既然你紫霞宗不想管，那我来管！
于是，才有了后边一系列的事故。
这些道理，宁亦想得通，紫雨真人自然也是想到了的。
她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很是难看。
之前宁亦嘲讽她的时候，她并不以为然。
但现在捋通了王世礼事件始末，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灵州在紫霞宗的治理下，其实已经是腐朽不堪，哀怨遍地了！
之所以百姓还未大规模反抗。
不过是因为但凡他们有一口吃的便不会造反，然后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是既得利益者罢了。
而正因为这掌教真人想透了这一层，更是感到了一阵乏力。
就算日后紫霞宗重组，她依然做回了掌教。
但面对这些问题，她根本不可能解决得了。
这不是一两人的问题，而是整个机制都生了病……
“是紫霞宗的错。”
她只能呢喃了这一句。
似乎是这一句话，让钱古意有了一些慰藉。
他体内的浩然气，平息了些许。
“我也知道，大宗门里的高层，因为向往冲上更高境界，所以对于这些凡俗小事，历来是不上心的——怪只怪这个世界有了太多的超凡力量，让底层的花草，根本看不到一丝阳光。”
一丝寒意，陡然袭上宁亦的心头。
钱古意的这番话，竟让宁亦体内的大道碎片，起了些微颤动。
这让宁亦内心，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大道碎片果然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它在汲取自己听到看到的所有信息！
惊的是，这世界的大道，是可以左右很多事情的。
若是它觉得世间真的不该出现超凡力量，那是不是在某一天，整个世界的灵气，都消失不见呢？
宁亦微微摇头，反驳道。
“不对！力量是没有错的！就算没有超凡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依然巨大无比！倘若王世礼体内没有浩然气，只有满腹经卷，他还能拉着那些他觉得都该死的神翼派弟子一同赴死么？”
“我看正因为这些超凡之力，才给了那些希望改变世界的人的希望！”
“力量没有错，错的是用这些力量为非作歹的人！”
“错的是，这些力量，不应该只是用来修士们突破自我，还应该用来改善整个世界才是！”
“这力量，更应该用来提高谷物产量，治疗寻常大夫不能根除的顽疾，救死扶伤，改善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最重要的，是建立一个可以让这力量用作正途的体系。
但这句话，宁亦却没有说出来。
不是他看不起紫霞宗掌教紫雨真人与大儒钱古意。
而是他们两人，还远远没达到，理解这句话的那个境界！
他们跳不出自己的惯有思维，没有见识过自己前世那个光芒万丈的社会。
人民万岁这种口号，就算给他们一万万年，他们也绝对喊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