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烛火无声明灭（五）
左镇潮由衷希望兰达姆永远闭上嘴，而不是干出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事。
“协会的分类大致就是这些，或许与您一向以来的认知略有冲突。”
楚临春似是有些歉意，垂眼间显出几分桐花暗淡柳惺忪的失落：“……我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左镇潮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副前辈长前辈短的模样，又一时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能想办法扯开话题：“那么，这委托你打算怎么办？”
“委托不算困难，前辈虽然经验丰富，但还是第一次执行秉烛人的委托，对您来说再适合不过。”楚临春道，“您意下如何？”
左镇潮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本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来的。
“好！”茂毛猫一拍手，“那么接下来就该愉快地聊聊报酬了——按照委托人那边的意思，调查出原因五十万，事情解决再加五十万。”
“至于那个不知道真假的失踪小偷……只要有个明确的消息、确认他究竟是否存在，又能拿五十万。合计一百五十万，是不是相当划算？”
楚临春奇怪道：“二级委托不值这个价格，更何况你在论坛上也不是这么写的。”
茂毛猫的笑容并没有变化：“人家家大业大嘛，出手阔绰，来者是客，愿意帮忙就有钱拿。”
「……不对劲。」左镇潮在脑海中询问兰达姆，「我总觉得此事有诈，你怎么看？」
「恭喜，您终于看出来了。」兰达姆说，「此人在有关那座『岱南古宅』的描述中必然隐藏了什么。但是无关紧要，您总是要去解决那边的问题的。」
左镇潮起初没理解它的意思，下一秒她成功理解了。
【任务 p-014：请在12月15日前抵达岱南古宅，实现兴朝和梅清的愿望】
【任务难度：LV. 7】
【任务奖励：寿命：2 年；八百万元；等级提升 2（每 1 级将获得 3 点可分配属性点）；技能·黄肠题凑 LV. mAx】
左镇潮：“……”
多少级？LV.7？？？
这是她能打的等级吗？！为什么她每一次都要越级打怪啊！系统给出的难度曲线就不能稍微平滑一些吗？！
兰达姆大概也意识到这番行事的确不太人道，良心发现地般安慰她：「既然您前两次都没有死成，就该相信您自身的确具备几分运气。更何况这次与您同行的并非秦子焕那样的拟人生物，您应该对自己抱有几分信心。」
「闭嘴：）我身边最大的拟人生物就是你。」
事到如今，总不能突然临阵脱逃说不去了。于是左镇潮对着茂毛猫点了点头：“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大佬就是爽快！”茂毛猫说，“12月10日上午在高铁站集合，咱们这一路上得先坐快车再坐慢车，最后说不定还得坐牛车……一番折腾下来，到古宅刚好入夜，委托人那边也会找人来给我们接风的。”
“既然前辈决定了，我自然没有意见。”楚临春说。
三人决定时间后，茂毛猫就声称自己还有其他委托要处理，提前告辞走人了。座位上再度只剩下了左镇潮和楚临春二人面面相觑。
左镇潮看了眼时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正要起身，楚临春突然叫住了她：“前辈，请稍等。”
接着，他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双肩包中取出一只暗红色的什么东西，朝她递了过来。
那东西摆到左镇潮眼皮底下，她才发觉这竟然是一只面具。
面具似是金属质地，却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暗红色，雕刻得栩栩如生、形如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就连恶鬼口中的每一根尖牙都细细雕琢过，极为精巧。
而细看之下，竟然隐约能从面具的角落处看见几处磕碰、刮蹭导致的瑕疵，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这只面具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保不准还是什么古董。
左镇潮不解：“这是？”
“初次见面，准备不周，只能给您这样的见面礼。”楚临春轻咳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次在直播里见您戴着面具，我斗胆猜测您应该不喜欢被人看见容貌。但是那一只想必不怎么经用……”
他低头看向手中这只古朴的面具：“这是我师父的收藏品，除了坚硬以外没什么其他特色，您戴上它，应该就不必担心面具中途碎裂的问题了。”
楚临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东西压根值不了几个钱，很是自然地就塞进了左镇潮掌心。
左镇潮下意识想还回去，可青年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分说地包住了她的手掌，将她五指收拢、攥紧手中的面具。
抬起头，那双昭昭如秋水寒星的眼睛不含任何的旖旎，正认真地看着她。
“您不用跟我客气。景苑华栋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当时未曾解决，始终如同一根亘在我心里的刺。”
他沉声道：“我知道您品行高洁、不求回报，但是既然协会无法给您报酬，至少请让我个人对您表示感谢。”
左镇潮闻言，更觉得这只面具宛如烫手山芋，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景苑华栋的事的确是她解决的不假，但说到底……她解决得并不好。
即便调查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可到头来，她似乎谁也没能救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收下。楚临春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找到她这里来，无非就是为了将这东西送给她——如果她现在不收，说不定他之后还能搞出什么新名堂来。
见她不再有将面具推回来的意思，楚临春显然松了口气，人也彻底坐回身后的沙发上。
“您不嫌弃就好。”他朝她笑道。
十分钟后。
坐在回程的车上，左镇潮拿着那只面具左看右看。看得越是仔细，她越是能肯定这东西的年份绝对不短。
尽管如此，表面却不见一丝灰尘和脏污，可见这面具原本的主人对它相当爱惜，擦拭得一尘不染。
「这么说起来，刚刚楚临春的确说过，这是他师父的收藏品……他师父最好知道自己徒弟把这东西送人了。」
面具的形制与构造相当奇特，几个部位竟然是可以移动的，因此能够适配各种脸型。
左镇潮正想将其戴上试试，司机师傅突然一个急刹车，险些没把她和手里的面具一起甩出去。
“！！！”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吱嘎”的噪声，左镇潮一手扶住面前的车座椅背，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怎么了？”
“不清楚啊，前面的车突然就停下来了……是不是发生车祸了？”司机师傅也纳闷，嘟囔道，“这条路上车祸率一直挺高的。”
左镇潮透过前挡风玻璃往车外看，只看见一连串望不到头的车队，往后也是数不清的车辆。
显然，他们现在已经被堵死在了这条路上，真要等前面通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倒是不赶着回家，但是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也的确有些累了。
「要不就直接下车，干脆走回去算了？」
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突然响起熟悉的“滴”声。
【警告】
【检测到关注对象：赵湘灵即将遭遇危险】
……嗯？
左镇潮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自己接下来又要去扮演路过的假面骑士了。
然而，就上次崔医生遇险的经验而言，兰达姆似乎并没有检索方位的功能，她也没有赵湘灵的联系方式，完全没法确定对方此时的位置……
「请允许我通知您一个好消息。」兰达姆突然道，「由于该关注对象此刻，正非常幸运地与您只相距三公里，因此我能够侦测到她的具体位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智能的！」
左镇潮立刻跟司机师傅结了款，拿上东西就开门下车，横穿过纹丝不动的车辆往人行道上走，一边还在脑海中询问：「往哪个方向走？」
「先直行，必要时刻我会通知您转弯。」
*
三公里外。
一辆不起眼的保姆车中，当红流量明星赵湘灵，正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车后排，拧着眉不安地看向前挡风玻璃。
越过玻璃看出去，刚好能看见前方有另一辆车，被剐蹭掉一大片油漆、前引擎盖也被撞歪的惨状，把整条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而被撞到的车边上，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理论，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朝着争吵的方向靠拢的趋势。
身后传来一阵阵的鸣笛声，吵得赵湘灵本就不算稳定的情绪更加烦躁。
身侧的车门终于被打开，助理小唐刚一坐上来，赵湘灵便焦急询问：“情况怎么样？对面车主怎么说？”
小唐苦着脸：“不行啊灵姐，对面死活不肯私了，非要等公安过来……”
“……”赵湘灵拧着眉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毕竟是我们不小心在先，那就按照他们说的……”
“灵姐，您今天这场试戏很重要的！”小唐赶紧劝道，“要是等到公安过来，指定就黄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
小唐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要不我和司机师傅留在这里陪他们等公安，您先一个人下车，想办法赶过去？徐姐他们的车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我打个电话让他们接应您一下……您要不要再叫辆车把您送过去？”
为了机动性考虑，这辆车上只有她、小唐还有司机三人，大部队都在另一辆车上。
今天开车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辆小的反而落在了后面，还吃了个红灯，足足和前面那辆差了快一条街。
不过，那也不过就是一条街，走过去很快就到了，犯不上为这点路打车。
“……也好，车就不用打了。”赵湘灵疲惫地点了点头，闭上眼对他摆了摆手。
她近日被各种各样的麻烦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再加上赵思微的事，心力交瘁之下，状态委实算不上好。
正因如此，她对今天这场试戏都没什么把握。
听见小唐和手机对面的人知会完，她便不再闭目养神，戴好墨镜拿起包，确认自己的打扮不会被人认出来后，她开门下车。
“灵姐您走过去小心啊！”小唐对着她的背影说完，便又和另一辆车的车主掰扯去了。
赵湘灵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护好将遮蔽自己脸庞的口罩和墨镜。
她听着从身后不断传来的鸣笛声，顺着人行道走了大约三四分钟，便看见了前面的十字路口。
等绿灯亮起，她往马路对面走去。
凛冽料峭的寒风在冬日的马路上肆意呼啸，即便她包得那么严实，冷意还是拼命往她的衣服缝里钻。
冻得她因为疲惫而糊涂不堪的大脑，终于开始再次迟缓地运作起来——她总觉得，今天这一系列的经历，似乎有些过分巧合。
……的确是赶时间不假，但这条路走了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为什么突然会和其他车分开，甚至还出了车祸？
现在是晚高峰，大家都赶着回家，被撞的车主明明能拿到高额赔偿却不愿意私了，反而要浪费时间在这里等着公安过来……
还有……刚刚小唐真的有给徐姐打电话吗？她有些记不清了……
赵湘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走在马路正中间，神智却因此恍惚了一下。
就在此刻。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她隐约听见从身后传来人群熙熙攘攘的惊呼声。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顿时笼罩了她。
“吱嘎”——
赵湘灵猛地转头，只看见一辆小型卡车从右侧道路的拐角处飞驰而来。
巨大的惯性迫使其脱离原本的轨道，车头赫然对准了她所站立的地方！
——要撞上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拉响警报，可混乱和恐惧让双腿失去控制，像是被钉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眼睁睁看着那辆卡车如凶猛的巨兽，直直朝她的方向碾来，甚至连鼻尖都能嗅到那夹杂着油漆的铁锈味。
而在她就要被钢铁吞没的同时——
“啪”一声，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猛地往后一拽！
赵湘灵因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顿时跌坐在地。
就在她前方不过半米的距离，疾驰的卡车“轰”地在她面前呼啸而过，飞扬的尘土染脏了她的裙摆。
赵湘灵惊魂未定地坐在马路上，心脏还在因劫后余生而疯狂跳动。
她剧烈地呼吸，大脑混沌一片，眼看着那辆卡车就这么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
赵湘灵懵懵地回头，看见一个人站在她身后，手还虚扶着她的肩膀。
赵湘灵迫于角度，看不见这人的脸、只能瞧见衣摆。但根据她敏锐的时尚嗅觉，一眼就看出来这人身上穿的是bURbERRY的新款。
不对！她这时候怎么还在想这些！
赵湘灵猛地回神，赶紧从地面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一想到自己刚刚在大马路上坐了那么久，还被不少人围观，她就羞耻得面红耳赤，又把墨镜和口罩狠狠往上提了提。
做完这一切，她才摆出一张笑脸，抬头看向那位救了她的好心人。
视线顺着那身价值不菲的风衣往上，移向好心人的脸。
——她看见了一张暗红色的恶鬼面具。
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
赵湘灵：“——”
某当红知名小花，就此在S市中央马路上，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