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崔淀是真的打算让咱们攻城吗?居然还不升降旗。”
眼见两门18磅炮即将到达架设点,而济州城头还没有升降旗的迹象,李国助诧异地道。
“他们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杨天生不咸不淡地道,
“不如把火炮推到离城一里的位置再打,让他们见识一下攻城炮的威力。”
“那就成了真攻城了。”
李国助淡淡地道,
“我们要言而有信,说明天攻城,就明天攻城。”
“现在这个距离刚好,既不至于给城墙造成太大破坏,也能让他们体会到18磅炮的威力。”
说话间,两门炮已被推到200步外,并开始了架设。
“砰!”
眼见炮已被架设好,炮手也装填好了弹药,李国助忽然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这是让炮组开炮的信号。
“轰——轰——”
片刻之后,一声震耳的轰鸣骤然响起,接着又是一声。
李国助看到了两门18磅炮的后座。
他连忙端起望远镜,去看这两炮可能对济州城墙造成的损害。
金梦瑞在望远镜里看到,两里开外的炮口猛地喷出一团橘红火光,紧接着是沉闷如雷的轰鸣,像巨兽在远方咆哮。
约莫三秒后,一道黑影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掠过旷野,最终狠狠砸在青灰色的城墙上。
那是18磅实心铁弹,在1200米的弹道末端仍裹挟着撼人的动能。
“咚!”
一声闷响震得空气发颤。
金石碰撞的脆响随即炸开,城墙中段的垛口处腾起一片灰白烟尘,像突然绽开的蘑菇。
待烟尘稍散,李国助在望远镜里能看见墙面被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凹坑,
表层的火山岩碎成齑粉簌簌坠落,数块拳头大的碎石弹飞出去。
更深处的石条被震得错位,一道细缝从凹坑边缘蔓延开来,
像蛇一样爬过半米长的墙面,砂浆从裂缝里簌簌往下掉。
震动顺着城墙的肌理蔓延,比声音更快地抵达守城将士的脚下。
金梦瑞正举着黄铜望远镜,镜片反射着远处炮口一闪而逝的火光。
那望远镜冰凉的金属边缘刚抵上眉骨,震动便顺着城墙爬了上来。
不是那种迅猛的冲击,而是像有只粗壮的手掌攥住了城墙的根,猛地往上一掀。
他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望远镜的视野里,远处敌军阵地的轮廓瞬间晃成一片模糊的灰黄。
镜筒磕在颧骨上,不算疼,却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没有松手,反而把镜身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股从掌心传来的麻痒震感死死压在骨节里。
“夯土的根基还撑得住。”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只有喉结在滚动时,带着一丝被震得发紧的沙哑。
靴底踩着的城砖还在微微哆嗦,像冻僵的人在打寒颤,
那震颤顺着靴筒往上窜,膝盖后方的筋络隐隐发酸。
他却像钉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
只有耳边垂着的一缕鬓发,被震起的气流拂得轻轻颤动。
朴宗庆双手按在城堞的青石上,指节因常年握刀而泛着厚茧。
第一波震动顺着手臂爬上来时,他指尖的皮肉被石面硌得发麻,却没动分毫,
连视线都没从远方敌军炮阵上移开,仿佛那震颤不过是风吹过石缝的微响。
他微微偏头,用余光扫过城上士兵的阵型。
有个新兵腿一软要跪,他没喝止,只抬脚在对方靴后跟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那力道带着震动的余波,却稳稳把人钉回原地。
“站不稳的,回家抱孩子去。”
他声音不高,像在说件寻常事,可每个字都砸在震动的间隙里,格外清晰。
城砖的震颤刚从脚底窜上来时,崔淀正踮着脚往垛口外张望,手里那柄象牙柄的折扇还摇得悠闲。
他本想瞧瞧这18磅炮究竟有多大威势,却没提防脚下猛地一拱,像踩在翻涌的浪头上。
“哎哟!”
他惊叫一声,折扇啪地脱手,打着旋儿飞下城墙,露出袖口那截绣着缠枝莲的锦缎。
身子晃了三晃,他慌忙去抓身旁的旗杆,手指却在滑溜溜的旗杆上抓了个空,
整个人顺着城墙的倾斜度往下出溜,后腰重重撞在垛口的棱角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靠在城砖上擦汗的小兵猛地被弹开,后背撞在同伴身上,两人踉跄着才站稳。
“娘的!”
他骂了一声,低头看时,手中的长枪竟在微微发颤,
枪杆抵着掌心的地方传来发麻的震感,像是有只蜜蜂在骨头里嗡嗡振翅。
城楼上的老兵们经验更足,早已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震动从脚底窜上来,顺着小腿骨往脊梁爬,有人喉间发紧,下意识地咬紧牙关。
这不是怕,是那股震颤让牙关不由自主地打颤。
站在城楼立柱旁的伙夫正往陶罐里舀水,陶罐突然在石台上跳了跳,半瓢水泼在手上,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掌心的麻痒。
第二发炮弹的轰鸣滚来时,城砖的哆嗦陡然变凶,像是有头巨兽在墙根下磨牙。
金梦瑞正调整望远镜焦距,试图看清敌军炮兵换弹的动作。
震动再次涌来,这次更凶,镜筒在掌心嗡嗡作响,镜片里的敌军炮架像是在水面上漂浮。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借着震动的间隙稳住呼吸,镜片重新对上那片阵地时,视野已稳如磐石。
城墙在他脚下呻吟,他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铁,透过镜筒死死铆在远方那片喷吐火光的阵地上,
仿佛要从这连绵的震颤里,听出敌军下一次击发的时机。
朴宗庆肩头的披风被震起的气流掀得翻卷,露出里面甲胄的冷光。
他还是没动,只是把按在城堞上的手收回来,顺势在腰间的刀鞘上拍了拍。
那动作极轻,却像在给这持续的震颤打拍子。
他的眼神像深潭,映着城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当远处炮口又一次亮起,他恰好直起身,动作里没有半分紧绷,反倒像在舒展筋骨。
震动再次袭来时,他竟还能腾出一只手,帮身旁一个握不住枪的小兵把枪杆扶正,指尖的力道稳得像生在了枪杆上。
他站在那里,用自己的稳,给这摇晃的城墙当了块压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