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清楚，段小韵的水平进步堪称飞快，自己只教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但在她自己努力的练习下她已经无师自通了很多东西。
虽然她的立回仍然是短板，但是她精准的对空以及进攻欲望还是将这短板弥补了，相同水平下的敌人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只是现在段小韵要面对的是黎星。
所有和他交手过的人都知道，黎星的风格就像一台防御夸张到惊人的堡垒，所有想要向他发起进攻的敌人都需要先扛过他恐怖的枪林弹雨，可哪怕费劲千辛万苦穿过了这些弹幕，要面对的是黎星更加夸张的立回。
他对古烈这个人物的理解堪称恐怖，在什么距离应该去用什么拳脚，那些冰冷的帧数全部都能转化为实打实的反击，仿佛对着费尽千辛万苦爬上顶峰的对手无情地踢出了一脚，将他从高处踢下。
看着坐在街机对面的段小韵，黎星把手轻轻搭在摇杆上，他认认真真考虑过，自己要不要留手。
而段小韵呢，她没有看黎星一眼，只是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像是为了排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黎星的对手，这实力的鸿沟绝对不是这短短一个多月能够弥补的。
她还曾夸下海口，要将黎星当成自己的目标，去追寻着他的脚步登上顶峰。只是当那些事情发生了以后，这些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一下都失去了继续的动力。
她不再想要去追寻着什么，也不再将街机看成自己必须一生热爱的事情，这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可有可无的小插曲罢了。
就和黎星的存在一样。
但......
在真正下定决心放弃这一切之前。
至少要让面前这个惹人厌烦的家伙看看，自己到底进步到了何种地步吧。
“Round 1！”
“Fight！”
————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尽力去修它了，还希望你不要怪我。”
昏暗的后台，眼前街机漆黑的屏幕，锈迹斑斑的基板，松动到难以使用的摇杆，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这台街机所经历的时光恐怕长到任何人都难以想象。
站在这台街机前的唐允，他还是和一直以来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波动，甚至到了有些冷漠的程度。
倒是他身边的段老大，这个快五十岁的矮胖男人，此刻却拘谨得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他两只手不自然地在腰上叉着，仿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允。
段老大知道，这台街机是唐允现在最在意的事物了，它的地位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自己也答应过他一定会把这台街机保养好的，这是他对唐允的承诺。
但最终，这台街机还是没能够熬过十几年的时光，在今天，在这个半决赛的重要日子寿终正寝了。
“没事的。”
唐允看向了段老大，朝他摇了摇头，除了这三个字以外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语。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有准备。”
但唐允越是这样，段老大越是觉得有种负罪感，他吸了一口气，话语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样说出来。
唐允的爸爸对段老大有知遇之恩，段老大也早就把唐允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他清楚唐允沉重的过去，也知道这孩子看似木讷实则敏感的内心。
哪怕他用尽一切方法想要让这个孩子露出一点笑容都做不到，他能做的也只是将这台街机保护着，仿佛只有这样唐允才会从自己这里得到一点归属感。
只是当这台承载着唐允一切思念与回忆的街机逝去了以后，他还会把自己当做可以依赖的人吗.......这才是段老大真正害怕的。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的内心，实际上也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个害怕失去的人。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把它处理掉吧。”
像是真的失去了一切感情般，唐允冷漠地回复着段老大，转身就准备离开后台回到比赛现场。
“哦豁，最后这玩意还是坏了嘛？不好，这下以后就只能怀念我在上面的记录了。”
唐允回过头，白恭衡已经冷不丁地已经站到了街机旁边，他蹲着身子捂着鼻子，像是被基板传来的刺鼻味道呛到了。
“小白啊，你等会还要上场呢，怎么又窜到后台来了。”
段老大知道这白恭衡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似乎也习惯了他在街机厅里四处游荡的状态了。
“小唐允不也在这吗，我防止你们搞小动作，赶紧过来看看。”白恭衡坏笑着凑到了唐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一副相当自来熟的模样。
“搞什么小动作啊，你还是这么没正形。”段老大摆了摆手，“你俩老对手好好交流一下吧，我先回现场了。”
段老大离开后，后台只剩下白恭衡和唐允了，他们分别伫立在街机的两边，此时却一言不发了。
“当初我第一次参加比赛就是在这家街机厅，那个时候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小小地街机游戏能够搞得这么郑重，只觉得相当新奇，也没过个脑子就直接报名了。”
白恭衡抚摸着街机的按键，像是自顾自地回忆起了一些遥远的过往。
“当时还是初赛的时候，我就见到了我的对手，居然是一个初中的小女孩，我当时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把看来是稳操胜券了。”
“但是我错了，这个叫唐诺的小女生强的离谱，她的桑吉尔夫居然能够把我的维嘉逼到赛点，这是我根本没有想过的，当时我就意识到，唐诺可能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玩家。”
“最终我用尽了一切办法，几乎是爆发出了我最大的能力，终于艰难地完成了翻盘，那是我认为自己这辈子打的最精彩的一场比赛，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唐诺这样的天才了。”
“当时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在那喊什么小屁孩就不要过来丢人现眼了，我直接瞪了他一眼，他们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当然不知道坐在我对面的女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只是唐诺，她却哭了，哭的非常伤心，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看着她离开了街机厅，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最后，我认识了你和段小韵，也从段老大那里知道了你们发生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便也一直没说了。”
.......
“我知道，她玩的很厉害。”
唐允没有多说什么，看着白恭衡的脸，平稳的呼吸着，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
他当然会有感情，甚至比一般人要丰富更多，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这些感情，便也只能用平静的话语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了。
而或许，他一直承受的比其他人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你的姐姐，她是个很棒的女生。”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这台街机承载着你和唐诺的很多回忆，但是我觉得你已经成长到了足以超越她的程度，你迟迟不愿超越她的纪录，只是怕她留下的最后痕迹消失，对吧。”
“是的。”
“但，她留下的东西从来不止这些，或许街机已经坏掉了，但.......这也是在告诉你，你该寻找其他的东西了，没有人会永远停滞不前的，段小韵已经走出来了，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了吧。”
唐允深吸了一口气，他默默注视着白恭衡的双眼，记忆里的白恭衡似乎从未如此正儿八经过，以至于自己都快忽略了这也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还是一个高学历的教授，他比自己要成熟了太多太多。
唐允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最后的纽带就是街机了，除了打街机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追忆她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再做些什么了。”
“......”
“但我知道一点，她生前没能完成的遗憾，我一定会替她完成的。”
唐允微微颔首，默默地向着白恭衡抬起了自己的手，咄咄逼人地指着他，仿佛举起了冰冷的手枪，杀意以夸张的速度扩散开来。
“白哥，我一定会赢你的。”
看着面前的唐允，白恭衡呆滞地愣了一下，哪怕只是冰冷的话语，白恭衡却能感受到唐允心底某处最沉重最悲伤的感情。
说到底，他其实还是责怪着自己的吧......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战胜唐诺，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
但白恭衡清楚，唐允是一定不会这么想的。
他们的内心都只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野兽，胜利者被高高捧起，失败者被众人践踏，这本来就是竞技最残酷的一面。
而唐允，他一定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毕竟他的内心就是一只比谁都想要取得胜利的野兽。
惺惺相惜吗......白恭衡抬起头，收起了自己的所有严肃，朝着唐允展露出自己最狂妄最轻佻的笑容。
“那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提醒你，你们在变强的时候我也在变强的，到时候输给我可不要哭鼻子。”
到最后，自己最能够产生共鸣的，反而是这唐允只沉默中爆发的野兽吗.......
这就对了，疯子就应该和疯子惺惺相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