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合计是不是该给他的大威天龙招待他，老鬼头突然看见我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鬼头看见我后没露出凶相，也没害怕，反而直直地朝我跑来。
来到我跟前，他的举动又让我更为惊诧。
老鬼头居然给我跪下来了。
“请小先生帮帮我吧。”
我一愣，老鬼正佝偻着背，穿的藏青色寿衣沾满泥点，下摆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最吓人的是他那张脸，皱纹里嵌着深褐色的霉斑，眼睛却亮得反常。
“原来你遇到难处了啊！”
我刻意让声音稳住，指尖却在偷偷掐诀。入行三年，撞上的游魂野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
老鬼跪在泥地里，寿衣下摆顿时浸出片深色的水迹。他抬起头时，我才发现他头顶的寿帽破了个大洞，露出的头发黏成一绺绺，像是刚被暴雨淋过。
“求小先生发发慈悲。”
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我的坟茔漏得厉害，昨儿个一场大雨，把棺材板都泡透了。您看能不能…… 能不能烧栋别墅给我？”
我盯着他滴水的袖口发怔：“你是这附近的鬼？”
老鬼头指了指西面的一处小山坡说：“就在那边有片公墓，我就住在里面。”
虽然我不甚懂得风水堪舆之术，可在清风道长留下来的典籍里面也多少看过些这方面的内容，打眼一瞅就能发现那处山坡地势开阔，南有水口，形峦如同一条小龙俯卧。
算是一处佳穴。
但若是公墓的话，埋葬的人多，受到风水之气的眷顾就要平均，便也算不上是处吉穴了。
起码富翁们百年之后是不会考虑这里的。
不过，这种上等风水之地坟茔漏水的也很少，除非老鬼的子孙后代过于大大咧咧。
我心里一乐。烧纸人纸马的见得多了，烧别墅的还是头一回听说。正想问问他要中式还是西式，忽然想起个关键问题。
“你看得见我？”
寻常鬼魂别说跟人对话，就连阳气重点的活人都近不了身。这老鬼不仅能准确找到我，还能说清我手里的动作，实在蹊跷。
老鬼闻言愣了愣，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三圈，最后定在我眉心处。他突然露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膝盖在泥地里又磕了个响头。
“小先生额间有金星闪烁，三颗星辰连成北斗之势，”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敬畏，“老朽活了七十年，死后又在这坟里困了十年，从没见过这般异象。您定是有道行的高人，不然怎会有星辰护体？”
三颗星辰？
不是就只有一颗华盖星吗？
另外两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纳闷，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上次在盛京大战王淑琰的时候，我的玄关就已经被点开打通，现在天目已开，只是寻常人看不见。
难不成这老鬼的眼窍有什么不同？
还是，这老家伙故意想讨好我才说好话的？
我盯着他，目光严峻，“你真看见我额头上有三颗星辰？确定不是一颗？”
老鬼被我这么一质问，立刻含糊了起来，最后讪讪一笑，说道：“嘿嘿，一颗，三颗……那个……反正是有金光。老朽老眼昏花，也分辨出清楚。就觉得您额间光芒很盛大，就像……二郎神临凡。”
果然还是这老家伙阿谀奉承！
不过，这也说明我体内的真气已经达到了一个节点，接下来会不会要破境了？
之前我曾听安海提起过，但凡修行者都要破镜，只是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
将来有机会见到安海的时候应该跟他问问。
我思忖着，老鬼头见我迟迟不语内心显然有些焦急，追问：“小先生，帮帮老朽吧！”
“别墅要多大的？”
“不用太大，两层小楼就行。” 老鬼急忙摆手，又怕我嫌小，补充道，“带个院子最好，能挡挡雨。”
他说着带我去了自己的坟头，冲我瞟了眼，我发现那里的新土确实陷下去一块，隐约能看见黑黢黢的洞口。
我从书包里翻出朱砂笔和黄纸，这些东西我现在都随身携带，跟着蹲在坟前画别墅的图纸。
这叫“阴府纸筑术”，是扎纸术的一种，并不算高明，一般的扎纸匠人都会。
只要在纸上画上房子或者其他物件并在坟地前烧掉，死去的鬼就在阴间能得到那些东西。
老鬼凑过来时，我闻到他身上除了霉味，还有股淡淡的松木香，像是棺材板的味道。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我瞥见他正盯着我额间看，眼神里满是羡慕。
“画的不好看，您凑合着用吧？”
画完二楼露台我把画好的别墅图纸叠成方块，递给他说。
“哪能啊。”
老鬼苦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竟抹下块湿漉漉的霉斑，“前几年被雷劈中坟头，我也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坟一年比一年破。”
我蹙眉：“您没儿女吗？”
老鬼头却不说话了，但神色看起来很黯淡，显然心里有不好意思言语的苦处。
我把别墅折好又返回文家借了个火盆回来点燃，把别墅扔进盆里，火苗舔舐着纸角，很快就蹿起半尺高。别墅的轮廓在火光中渐渐清晰，红瓦白墙，院子里还画了棵歪脖子树，像极了老槐树下的那棵。
老鬼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叹了口气。他身上的水渍不知何时干了些，寿衣的颜色也鲜亮了几分。
“要是我那孙儿还在，也该有您这么大了。”
他望着火光喃喃自语，“他小时候总说，长大了要给我盖栋带院子的房子。”
我一愣：“大爷，听你的话，你有孩子啊？为什么不托梦给他们，偏偏让我烧呢？”
“我……”
老鬼头又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我不禁来了兴趣，问他：“是不是你的儿女不孝，还是您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老鬼惆怅许久，幽幽叹了一声说：“也怪我。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个小孙子吗？”
我点头：“怎么了？”
“咳，他丢了，是我看丢的。”
老鬼说：“我儿子跟儿媳妇工作忙，我就帮他们看孩子，结果我太糊涂了，居然把唯一的小孙子给看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