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皮子?那早磨薄了几层!”
“鞋?嘿,别说磨破,直接报销了一双!”
“新买的,头回穿出去跑这事,回来就张了嘴,鞋底都差点掉了!”
“跟各路神仙反复陈述意义、论证可行性、拍胸脯打包票……那滋味,啧!”
王传宗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夸张,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着那份艰辛:“你是不知道,有些地方,那真是门难进、脸难看!”
“冷板凳一坐就是半天,茶水都没人给你续一杯!”
“有些话,得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地说,说得我自己都嫌自己啰嗦!”
“有时候真想撂挑子,可一想到凤凰山下的罪证,想到你江镇长眼巴巴的等着,唉,又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继续磨!”
江昭阳紧紧握着手机。
他想象着王教授,夹着厚厚的项目书,在省城那些森严的办公楼里辗转腾挪,陪着小心,耗尽口舌,甚至磨穿了一双新鞋……这幅画面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窗外,镇政府大院里的香樟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叶片反射着初升的阳光,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眼前的红头文件上。
那鲜艳的红色似乎也带上了一层温润的暖意。
“王教授,”江昭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真挚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的辛苦,我懂。”
“真的……太感谢了!”
“这也就是您,德高望重,人脉深广,才能把这天大的难事办成。”
“换了是我……”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清醒的自嘲,“就算我豁出去。”
“把嘴皮子磨破,把十双鞋底都磨穿磨烂,拎着鞋光着脚丫子在那些衙门口转悠,只怕……连个像样的回音都未必能听到,更别说这一千万的真金白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王传宗更加爽朗的笑声。
这次的笑声里,他的疲惫似乎被一种满足感冲淡了许多:“行了行了,昭阳啊,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更别妄自菲薄!”
“事情办成了就好!”
“记住,这钱,是给凤凰山,给历史的,更是给未来的!”
“你肩膀上的担子,可一点没轻,反而更重了!”
“用好这笔钱,把基地建好建扎实。”
“这才是对我这双磨破的鞋、这张磨薄的嘴皮子最好的交代!明白吗?”
“明白!王教授您放心!”江昭阳挺直了脊背,声音斩钉截铁,像是对着话筒,也像是对着自己立下誓言,“每一分钱,都会用在刀刃上!”
“凤凰山,绝不会辜负您的奔走和期望!”
“好!有你这句话,我这鞋破得也算值了!”王传宗又叮嘱了几句拨款流程的细节,便爽快地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响起,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昭阳缓缓放下手机,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通话的余温。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钢窗。
“哗啦——”
清晨微凉而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楼下花坛里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远处田野传来的隐约青草香,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办公室内淤积的沉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直透肺腑,仿佛连血液的流动都变得轻快起来。
一千万元!
凤凰山那片承载着血火记忆的土地,终于等来了重生的契机。
阳光慷慨地洒满窗台,也照亮了桌上那份依旧鲜红的省委组织部文件。
文件的标题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夺目。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红头文件上。
江昭阳走回办公桌前,没有再看那份红头文件,而是伸手,将它轻轻挪开。
他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份自己拟的《凤凰山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项目规划草案》。
他坐了下来,翻开封面,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图表和文字,眼神专注而坚定。
窗外的阳光温暖地落在他伏案的肩头,也落在他刚刚掀开的规划书扉页上。
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道。
现在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接着,他开始安心地处理积压了一星期的公文。
除了吃饭,江昭阳一天在忙于文字处理工作。
窗外暮色渐沉,铅灰的云层沉沉压着琉璃镇低矮的屋檐,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
镇政府大楼里,白日喧闹已然散去,空旷走廊里只剩下节能灯管嗡嗡的低鸣,更显出几分孤寂。
江昭阳独自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前小山似的文件处理得差不多了。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炸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办公室凝滞的空气。
机身仿佛在急促的铃声中微微震颤,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异常扎眼:王传宗教授。
又是他!
心头那根无形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
江昭阳他定了定神,迅速抓起听筒,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王教授,您好。”
听筒里传来王传宗惯常那种平稳、带着学者特有矜持的语调,只是此刻,这平稳底下似乎藏着某种刻意压低的重量:“江镇长,没打扰你工作吧?”
“那里的话,都快下班了,王教授您请讲。”江昭阳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凉的办公桌边缘。
“嗯…”那边顿了顿,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滑过电波,“是这样,江镇长,你这一段时间…可得低调一点儿。”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圈圈涟漪。
江昭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低调?王教授,为什么呀?”
他竭力让语气显得只是单纯的困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桌角那份刚刚被他压在一叠文件最下方、此刻却仿佛散发着无形热度的省委组织部红头文件。
“这对你有好处。”王传宗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只是这温润后面,是滴水不漏的圆滑,语焉不详,边界模糊。
好处?
江昭阳的心倏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份红头文件上的铅字瞬间撞入脑海——关于在全省范围大力选拔具有“985”高校背景的年轻优秀干部,尤其是三十岁以下、有突出基层实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