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空地上的朱红彩棚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江湖共议堂\"的新木牌挂在棚顶,漆香混着青砖的土腥气漫开。
马如龙穿着月白锦袍立在砖堆前,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见郑灵萱走上前,立刻堆起笑:\"灵萱姑娘你瞧,这五十车青砖全是云州窑的'寒玉胚',浸水三日都不开裂——\"他指尖敲了敲砖面,\"昨日我让伙计在每块砖上刻了共议堂的标记,等建好了,谁也别想偷换!\"
郑灵萱摸了摸砖上凹凸的刻痕,余光瞥见彩棚另一侧。
林婉儿正攥着银针站在二十多个医者中间,药囊撞得叮当响。
那是她从各门派挑来的医道好手,最小的学徒才十五岁,此刻正踮脚往她这边望,眼底亮得像星子。
\"今日起,\"林婉儿突然提高声音,银针在阳光下划出银弧,\"我等立誓:共议堂内无分门派,无问尊卑,伤患来了便救,不公事出便管!\"山风卷着誓言刮过彩棚,年轻医者涨红了脸跟着喊,老大夫捋着胡子点头,连围观的百姓都静了,只听见红绸被吹得簌簌响。
郑灵萱站到高台上时,腕间符印突然发烫。
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嘴角的笑慢慢淡了——顾修然没在常立的廊柱边,没在茶摊后的老槐树下,连马如龙的车队里都没看见那抹玄色身影。
上回他\"吃醋\"是在百花谷,她夸了周剑飞两句,这男人便躲在竹林里吹了半夜洞箫;再上回是忘忧镇,她替苏瑶挡了一掌,他黑着脸熬了三天苦药,药罐都糊了。
可这回...她摸了摸腰间锦囊里的银蓝青丝,那是三日前梦里女子留下的,与张翠花发间的光泽一般无二。
他该是知道的,共议堂的奠基,比任何花前月下都重要。
\"顾公子莫不是又吃醋了?\"台下突然响起窃语,\"上回灵萱姑娘夸青城派小徒弟,他可是三天没露面!嘘——没见灵萱姑娘往东边瞧了八回?\"
郑灵萱眼尾微挑,声音清亮得像敲玉:\"他在等一个时机。\"
话音未落,镇口扬起一片尘土。
王霸天穿着玄色绣金大氅,带着二十多个弟子昂首走来,腰间弯刀撞出冷响。
他离着十步便抱拳,声如洪钟:\"郑姑娘新堂奠基,王某特来道贺!\"眼角却扫过码放的青砖,手指在袖中捏紧——昨夜他让心腹在第三车青砖里掺了蚀骨粉,等共议堂建成,一把火就能烧得江湖再无共议!
人群里,穿水红舞裙的女子垂着眸,琵琶弦在掌心勒出红痕。
她是秦香玉,特意求了洛阳花魁的行头混进贺礼队。
王霸天的弟子推她:\"发什么呆?
上去献舞!\"她踉跄两步,琵琶弦擦过第三车青砖的缝隙——粉末簌簌落在弦上,她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将弦扣进袖中。
林婉儿在临时医帐里碾碎弦上的粉末时,银针刚扎进去便\"滋\"地冒起青烟。
她瞳孔骤缩,抓起药囊就往高台跑,发辫散开也顾不得,只喊:\"灵萱!
青砖里有毒!\"
郑灵萱听着林婉儿的汇报,指尖在符印上轻轻一按。
她望着王霸天假笑的脸,忽然笑了:\"王掌门来得正好,明日试殿礼,还请您务必赏光。\"
\"试殿礼?\"王霸天挑眉。
\"共议堂的第一块砖,得由德高望重之人来试。\"郑灵萱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弯刀,\"顾修然将代表我主持仪式。\"
台下炸开了锅。
有老掌门拍桌子:\"顾修然?
那毛头小子凭什么?\"年轻弟子交头接耳:\"我听说他总跟着灵萱姑娘,难道是...\"王霸天眯起眼,指节捏得发白:\"他算什么东西?\"
郑灵萱望着镇口方向,那里晨雾未散,隐约能看见一抹玄色身影立在古桥边。
她声音轻,却像刀割过水面:\"他是我选的人。\"
王霸天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后颈忽然泛起凉意——他忽然想起江湖传闻,说郑灵萱腕间的符印,能召来百年前的剑魂。
而此刻,那符印正贴着她的皮肤,与锦囊里的青丝一起,随着她的心跳,发出极轻的、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共鸣。
次日清晨,古桥边的玄衣人终于动了。
他抬手理了理袖口,腰间玉牌与符印的清响混在晨雾里,朝着共议堂的方向,一步步,走得极慢,极稳。
古桥晨雾散得极慢,顾修然的玄衣却比雾更沉。
他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缝隙里,像是要把整个江湖的重量都踏碎在脚下。
镇北空地上的喧哗声渐次清晰,他听见马如龙拔高的嗓门:\"顾公子可算来了!
灵萱姑娘从卯时起就在台上——\"
郑灵萱确实在台上。
她望着那抹玄色穿过人群,腕间符印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三天前在梦里看见的银蓝青丝突然浮上心头,与此刻顾修然袖中若隐若现的玉牌清响重叠。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正如他知道她等了多久。
\"今日试殿礼,\"顾修然站定在郑灵萱身侧,指尖轻轻擦过她垂落的发梢,声音却扬得足够让全场听见,\"需得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替共议堂试第一块砖。\"他侧头看向王霸天,眉梢微挑,\"王掌门,如何?\"
王霸天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往第三车青砖里撒蚀骨粉时,特意挑了最靠外的位置——只要他伸手一摸,砖粉就会顺着指缝渗进血脉,到时候共议堂的新砖毒杀贵宾,郑灵萱的名声便彻底塌了。
此刻他盯着顾修然腰间那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短剑,突然想起江湖传闻里\"归墟碎片可铸神兵\"的说法,后颈的冷汗却还是顺着衣领往下淌。
\"王某自然愿为共议堂添砖加瓦。\"他咬着牙上前,掌心刚触到青砖表面,便觉一阵刺痛。
蚀骨粉顺着毛孔钻进去的瞬间,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两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砖...有毒!\"
全场哗然。
老掌门拍着桌子骂\"奸贼\",年轻弟子攥紧了腰间兵器,连围观的百姓都捡起了石子。
林婉儿从医帐里冲出来,银针在王霸天腕间一刺,立刻缩回手——血珠刚冒头就泛出青紫色,在阳光下像一滴凝固的墨。
\"这不是阴谋,是考验。\"顾修然的声音突然压过了喧嚣。
他抽出腰间短剑,随意往青砖上一削,半块砖\"咔\"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暗灰色的粉末,\"共议堂要容得下善意,也要筛得出恶意。
王掌门,你说对吗?\"
王霸天扶着案几勉强站直,嘴角溢出黑血:\"你...你早知道?\"
\"你往砖里掺毒时,秦姑娘的琵琶弦正擦过砖缝。\"顾修然抬手指向人群里的水红身影,秦香玉垂着眸掀开琵琶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根染了灰粉的弦,\"林姑娘验毒时,我正站在医帐外。\"他转身看向郑灵萱,眼底的笑像融了春雪的溪,\"灵萱说要给你个机会,我便给了。\"
王霸天突然暴起。
他腰间弯刀出鞘的刹那,顾修然的短剑已经架在他颈间。
那看似普通的剑身映着日光,竟泛出星河般的光泽——正是归墟碎片所铸的神兵,削铁如泥不过是最浅的本事。
\"你以为你能永远掌控人心?\"王霸天吼得声嘶力竭,血沫溅在顾修然玄衣上,\"迟早有人比你更狠!\"
郑灵萱走下高台。
她伸手替顾修然擦掉衣摆的血渍,指尖掠过他腕间与自己同款的符印,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知道。
所以我不会一个人走下去。\"她转身面向全场,晨光正好落在她与顾修然交握的手上,\"这位,是我的夫君。\"
全场寂静。
马如龙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林婉儿的银针当啷滚进砖缝,连王霸天的骂声都卡在喉咙里。
顾修然望着交握的手,喉结动了动:\"灵萱,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是夜,共议堂的新棚顶挂着两盏灯笼。
顾修然从袖中摸出一枚半透明的玉简碎片,上面的纹路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出一行小字:\"备胎非贱,乃天命之钥。\"
\"这是我在第一个世界找到的。\"他轻轻吻她额头,\"你说过,命运由我选。
那我就选你,一生一世。\"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整个江湖都在为这一刻鼓掌。
次日清晨,张翠花挎着竹篮站在共议堂门口。
竹篮里飘出清冽的茶香,她掀开蓝布,露出一摞白瓷罐,罐身上还沾着湿润的茶末:\"灵萱姑娘,这是新焙的'雪顶含翠',我家那口子特意去云雾山采的——\"她突然顿住,望着堂内交颈而坐的两人,嘴角慢慢弯成月牙,\"哟,我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