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草原外传来的狼嚎声,李煜安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彦卿,你可曾怪过父亲?”
李彦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怪?他有什么资格?
最开始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或许不知道其中缘由。
可如今已在边关打了这么多年、待了这么多年,与边关将士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多少招,就是那王子腾也没让他讨到好去。
年少时的那些事,当年的他想不通,如今的他又如何参不透?
可是,这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怪自己的父亲,独独他李彦卿没有这个资格。
若是他争气一些,父亲又何苦费这些心思?
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年少无知罢了。
他没有一资格怪父亲。
身为男儿,等回了京,他自当负荆请罪!
他
李彦卿轻轻摇了摇头。
“不曾,父亲。我只怪我自己。对了,林伯父与您如何了?”
依着林伯父刚正不阿、眼底揉不得一点沙的性子。
这些年又将林家妹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想来父亲也没讨到好。
想到这,李彦卿心中沉闷居然去了些许。
不多,于李彦卿而言只觉松了口气。
没原谅父亲,至少证明林伯父和景晏的确实将林家妹妹放在心尖上的。
容不得她受委屈,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这样很好。
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些沉重。。
“父亲,我只是有些生气罢了。”
“您不信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或许是听旁人说多了,您也觉得您的儿子听不懂您说的那些话,也承担不起您给我铺的那些路,所以才会用其他的法子激励我、鼓励我,甚至于算计我。”
眼中似乎有泪,波光粼粼。
再看去,似乎又没有。
“您做的那些事,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信任我罢了。”
“您不相信,若将各种缘由说与我听,我也好好习武,也会抛弃京中的繁华,来这苦寒之地为您、为舅舅、为天朝,为自己的未来争一口气。”
“所以您才会明知我心之所向,却依旧利用我的心之所向。”
“可是凭什么?这事本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的事,又何苦将别人牵扯进来?父亲,我不怪您,我只是有些生气罢了——您不信我,不信您的亲儿子。”
“无论您如何,边关事了,我自当登门谢罪!”
语气里有些哽咽,李煜安看过去,李彦卿已经转过了头。
李煜安将李彦卿叫出来时,一路走来想了许多李彦卿可能会说的话,自己和旁人眼中的这个纨绔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禁愣了愣神。
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自己的哥哥南宁侯和他说的话。
同样是年少成名、满腹经纶的天才神童,若是林景宴遇到相同的事情会怎么做?
大抵就是像李彦卿现在这样吧——知他、懂他、信他,将所有的道理揉碎了讲与他听。
他们或许都比他懂自己的儿子。
又或许,年少时的种种,到底还是影响了他的心境。
可他作为李彦卿的父亲,太过于相信自己,甚至忘了自己的儿子心中或许真的有那份志向。
就算不用那些法子激励,他依旧愿意只身前往边关,以命相搏,为自己、为国家争一个未来。
李彦卿看着父亲有这呆住的神色,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染了一些夜露的凉意。
“您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对吧,您总说我纨绔,可你我父子多年,您却不知……”
“我李彦卿,母亲是长公主,我的舅舅是当今陛下,我的父亲是百年难遇的天才神童。”
“我虽喜好玩乐,可若真到了该我承担责任的时候,我是愿意的。我既享受了身为宗室子的权势,便也承担得起作为宗室子的责任。”
“若国家困苦,需要我以命相搏,不需旁人刺激,我也是愿意的。”
“父亲,您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夫。”
李煜安刚想说什么。
就见李彦卿释然一笑。
“父亲,小时候您便与我说过,有错就得认。这事终归因我而起,待我大胜蛮夷过后,您与我一起去林家给林伯父和林家妹妹谢罪吧。”
李煜安指尖一颤,想落在李彦卿肩头上的手顿了顿。
月光下,他望着李彦卿坦然的眉目,笑容中带了几分无奈。
他如何不想,这不是…
“彦卿,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几年我已经与你林伯父道过几次歉了,就是出兵那一日,我也去寻过他,不过好像……”
李彦卿的嘴角抽了抽——看父亲这表情,结果一定好不了。
该!
若是以后有人算计他的女儿,他不提刀上门,给他一刀都是他李彦卿脾气好。
林伯父还是太温柔了。
看来还得靠自己,认错要诚恳,面子什么的没了就没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错了就是错了,不论后果如何,都是他该承受的。
林伯父原谅他之前,他还是离父亲远点吧,免得自己没得到原谅,还被父亲拖累了。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母亲靠谱。
李彦卿反应很快。
“那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如今看来,林伯父原谅我的机会一定比原谅你的多得多。您老还是不要去添乱了,您自己的事儿,还是靠自己吧,儿子爱莫能助。”
说完拍了拍李煜安,又对着他行了行礼,转身离去,心里已经在盘算回去后该怎么登门谢罪了。
不知想到什么,李彦卿离开的步伐又顿住,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神很是认真。
“父亲,从小到大,儿子没求过您什么事。往日我犯了错,都是进宫去求舅舅。今日,儿子求您一件事,只此一次。”
他侧过脸,月光落在下颌线上,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样的事,往后不要再有了。林伯父是真把您当挚友,这一次,您是真伤了他的心。”
“推己及人,若你是林伯父,未必有林伯父如今做的好。”
风卷着草叶掠过脚边,他又添了句,声音轻了些却更显恳切。
“回去后,若是您愿意,还是开诚布公跟林伯父说说吧。不为儿子,只为您自己。这几年,您心里头也不好受,不是吗?”
“若是……”
“若是,林伯父当真不能原谅您,这事便也算了吧。”
“不必再到他跟前,与他烦忧。”
“这是您也是我该得的结局。”
说完不再停留,挺直脊背走进夜色里,只留那道声音,像枚石子落进李煜安心湖,荡开一圈圈沉甸甸的涟漪。
“只此一次!”
李煜安对着空荡的月色低声应道,声音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只这一次就让他懊悔终身了。
林景晏看着李彦卿独自回来的身影,眸中有光掠过,只是一瞬,又继续转过头和旁边的将士继续说着什么。
这场父子间的对话,风吹尘土,消弭于天地间。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