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姐说的是。这都是托了您的福。若不是您一次次提点我……光靠我自己,只怕还是躲不过原来的命运,早就一步步滑进深渊里去了。”
她抓住原红蕖的手,语气真挚,“姐姐,您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您。在这个鬼地方,能遇到您,知道我王熙凤不是一个人发疯,知道还有一个人明白我的来处……这比什么都强!”
原红蕖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
“说什么傻话。你我在此相遇,便是缘分。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当中走正道的王熙凤还要好。”
王熙凤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扬起下巴,带上了几分她固有的神采:
“那是!好歹我也是受过现代……呃,受过‘异世’熏陶的!”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尽在不言中。
王熙凤拿起一块松软点心,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着那甜香,忽然感慨道:
“姐姐,说真的,有时候我就想啊,经历了这么一遭,在这么个地方,活了王熙凤这轰轰烈烈的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宅斗权谋、人情冷暖、起死回生……都体验遍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认真,
“您说,我要是还能穿回去,回到我那十八线小演员的身份上,就凭这番经历,这心境,这演技,拿个影后,不过分吧?”
原红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指着她道:
“你呀!竟是这般想头!”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调侃,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不过,若真论起‘体验派’演戏,你这番经历,怕是十个影后加起来,也未必有你体会得深。王熙凤的泼辣狠毒,你见识过也规避了;为人母的牵肠挂肚,你体验了;绝境逢生的惶恐与庆幸,你刻骨铭心;还有这洗尽铅华后的平淡从容……哪个不是顶好的戏料?”
王熙凤听得眼睛发亮,仿佛真的在畅想那个场景,但随即,那光芒又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复杂的宁静。
她望着窗外澄澈的秋空,轻声道:
“想想罢了。回是回不去了。就算能回去……那边,又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呢?父母去得早,没什么亲人,事业更是……一团糟。反倒是这里,有家庭孩子,还有你这个知己……根,已经扎在这里了。”
花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茶香和点心甜香静静弥漫。
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古老的庭院中,共享着这份无人能懂的默契与安宁。
“姐姐,”王熙凤忽然又笑道,
“等黛玉和王爷回京,咱们可得好好聚聚。我听说他们在南边又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到时候,您可得给我们好好讲讲,就当……听最新的‘游记连载’了!”
原红蕖含笑点头:“好,一定。”
阳光西斜,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那些关于现代的、光怪陆离的记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而眼前的茶,眼前的点心,眼前能够携手笑谈往事、安稳度日的知己,才是真实可触的、值得珍惜的现在。
王熙凤起身告辞时,原红蕖送她到院门口。
看着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步履从容地登上那辆装饰雅致的马车,消失在洒满金色落叶的巷口,原红蕖站在银杏树下,久久未动。
秋风拂过,带起她鬓角的几缕银丝,也带来满院窸窣的叶响。
深宫岁月,静水流深。
凤仪宫的暖阁里,皇后赵华婧时常独坐。
熏笼里升起的青烟袅袅婷婷,窗外的花开花落年复一年,总在不经意间,将她的思绪带回许多年前,带回那个与她一生纠葛最深的人身边——她的恩师,原红蕖。
世人皆知原红蕖是林黛玉的教养嬷嬷,是巾帼书院的精神支柱,却鲜少有人记得,在更早的扬州岁月里,她是皇后赵华婧的启蒙恩师,是黑暗岁月里唯一照进她生命的光。
那时的赵华婧,还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不是赵家风光的小姐。
她只是一个为继母所不喜的孤女,被外祖家接到了扬州,却始终是个边缘人,日子过得不甚如意。
然而即便如此,京城那边的继母还是会时不时让人过来敲打她一番。
这让赵华婧本来就不容易的日子,过得更是如履薄冰。
就在她最彷徨无依,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原红蕖出现了。
那日的扬州街头,衣衫单薄的少女因无力支付药资而受人奚落,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是那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年轻女子替她解了围,将一件素净的披风轻轻裹在她颤抖的肩头。
原红蕖那时刚在扬州女子书院任职不久,年纪只比赵华婧年长几岁,眼神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与睿智。
“我姓原,在女子书院教书。你若无处可去,可愿随我回去?”
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从此,赵华婧成了原红蕖第一个亲自挑选的入室弟子。
原红蕖教她的,远不止诗书女红。
她发现这女孩对经济庶务有着惊人的悟性,便不遗余力地搜集账本案例,甚至带她亲历盐市丝场;她察觉弟子心底汹涌的怨愤,便用史书兴衰、人物浮沉来开导,告诉她“匹夫见辱,拔剑而起;王者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真意,引导她将个人的仇恨升华为更宏大的抱负。
那些年,原红蕖对赵华婧的照顾无微不至。
她寻来食疗方子,亲自为体弱的弟子调理;她会在弟子夜半惊梦时,留一盏明灯,守候在侧。
她更时时开解:“华婧,人的价值,从不系于出身,而在于你自身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扬州女子书院的那方天地,成了赵华婧人生中罕有的宁静时光。
她在先生的羽翼下渐渐成长,几乎要以为可以永远这样远离京城的纷扰。
然而仇恨的种子终究要破土而出。
及笄那年,得知京城赵家那个继母所出的女儿即将参选,而她的父亲正准备借此攀附,赵华婧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