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白城体育场的看台上,四万观众的欢呼声浪几乎掀翻穹顶。奥林匹克五环旗在四月的微风中舒展,与英国米字旗、联合帝国龙旗、德国黑白红旗等旗帜交织成流动的色块。司仪的声音透过黄铜喇叭响彻全场,每个国家的名字被念出时,对应的代表团便迈着正步走过主席台——希腊代表团穿着传统长袍,法国代表团的红蓝色制服像燃烧的火焰,联合帝国代表团的龙纹运动服上,朝鲜自治领、澳大利亚联邦等成员的徽章如星点缀。
“伊朗王国!”当司仪念出这个名字时,看台上的波斯人突然站起,礼萨·汗国王派出的代表团虽只有五人,却举着绘有狮子太阳图案的旗帜,步伐坚定如在德黑兰街头游行。后排的波兰移民约瑟夫·毕苏斯基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口袋里揣着华沙起义时的弹壳,那上面的锈迹比英国女王的王冠更刺眼。
“联合帝国朝鲜自治领!”汉城代表团的运动员穿着白色短褂,胸前的“汉”字徽章在阳光下醒目。约瑟夫身旁的妻子海伦娜低声问:“为什么没有波兰?”她的父亲死于1863年的反俄起义,至今家族相册里还藏着被绞刑架绞断的十字架,“伊朗去年才独立就能参赛,我们的国家被俄国、奥匈、普鲁士瓜分了整整五十年,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吗?”
司仪的声音仍在继续:“联合帝国东瀛自治领!”东京代表团的运动员鞠躬时,和服下摆扫过红色的跑道,惹得看台上的英国贵族窃笑。约瑟夫的目光突然被奥匈帝国代表团吸引——走在队列前排的击剑运动员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波斯尼亚徽章,那片土地上的塞尔维亚人去年还在用破甲弹反抗奥匈驻军,此刻却不得不穿着双鹰标志的制服,代表“侵略者”入场。
“看到那个波斯尼亚人了吗?”约瑟夫对海伦娜低语,手指死死抠着看台的木板,“就像我们被强迫说俄语、德语、捷克语,他们连举自己旗帜的权利都没有。”他想起1882年波斯被瓜分时,纳赛尔丁沙阿的头颅被示众,而波兰的贵族们只能在沙俄的宫廷里跳马祖卡舞,“帝国们用奥运会粉饰和平,却连被压迫者的名字都不敢提及。”
法国代表团的方阵走过时,看台上的巴黎市民突然发出嘘声。马赛商人皮埃尔·杜邦的望远镜死死盯着德国代表团——第三排的短跑运动员阿尔弗雷德·施密特胸前别着阿尔萨斯地区的徽章,那片土地在1871年被普鲁士吞并,此刻他的运动服上印着黑白色的德国国旗,与法国代表团的红蓝白仅隔三个方阵。
“1904年圣路易斯奥运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皮埃尔身旁的退役军官路易·米歇尔突然开口,他的左臂在普法战争中被炮弹炸断,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摆动,“当时阿尔萨斯的运动员雅克·勒梅尔说‘我是德意志公民,法兰西对我而言是外国’,还说‘若开战会保卫德国’——今天这个施密特,怕是也抱着同样的心思!”他猛地将望远镜砸在看台上,黄铜镜筒的裂痕里,施密特正对着德国观众席挥手。
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包厢里,陛下突然大笑起来,金质酒杯里的香槟晃出金色的涟漪:“看看法国人那副嘴脸!”他指向施密特的背影,“阿尔萨斯的青年就该这样!克虏伯工厂赞助的运动员,不仅要跑得比法国人快,更要让他们记住——莱茵河以东,是德意志的土地。”他转向身旁的奥匈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弗朗茨,你的波斯尼亚运动员表现不错,比去年在萨拉热窝演习时精神多了。”
老皇帝的银须在胸前颤动,目光落在塞尔维亚观众席——那里有人举着绘有科索沃战役图案的围巾,与奥匈代表团的双鹰旗形成刺眼的对比。“威廉,他们只是运动员。”他的声音嘶哑如旧,“就像1882年波斯被瓜分时,没人会想到今天的伊朗能派代表团——有些东西,不是制服能改变的。”
联合帝国代表团的方阵堪称“微型帝国”:朝鲜自治领的运动员带着韩式头巾,东瀛自治领的选手穿着改良和服,澳大利亚联邦的牛仔靴踩在跑道上发出闷响。走在最前排的旗手举着巨大的龙旗,各自治领与联邦的徽章在旗面上围成圆圈,像众星捧月。李光的包厢里,首相正用望远镜观察南洋联邦的运动员——他们的运动服是苏曼的南洋党纺织厂特制的,布料比北方党提供的更轻薄。
“周伯宜的南方党怕是又要发难。”陈宏斌递来的电报显示,魔都的报纸已刊登评论:“联合帝国代表团应统一着装,南洋联邦的花衬衫有损国体。”李光冷笑一声,指向澳大利亚联邦的运动员:“约翰·麦克唐纳总理倒是识趣,让他们穿了龙纹马甲。倒是大卫·陈,他的海外党在悉尼的赌场正开盘赌我们的奖牌数,说是‘支持体育事业’——这群商人,连奥运会都要赚钱。”
法国总统法利埃的包厢里,外交部长皮雄突然指着联合帝国代表团:“总统先生,中南联邦的运动员举着绘有吴哥窟的牌子,那是他们的新徽章——周伯宜的丝绸订单怕是要受影响了,自治领连文化符号都在脱离帝都控制。”他展开的贸易报表上,中南联邦与法国的直接贸易额已超过与联合帝国本土的交易额。
“让他们去折腾。”法利埃的目光仍盯着德国代表团,施密特正在热身区做起跑动作,“比起联合帝国的内部分化,威廉二世的野心更危险。刚才收到消息,克虏伯工厂给施密特的家乡捐赠了一座体育馆,条件是馆名必须叫‘德意志精神馆’——这比任何演讲都更能收买人心。”他想起1904年圣路易斯奥运会后,雅克·勒梅尔回到阿尔萨斯时,迎接他的人群比欢迎法国总统的还多。
看台上的约瑟夫突然看到俄国代表团入场,运动员的制服上绣着双头鹰,队列里有几个金发青年的面孔与波兰人无异——那是被沙俄吞并的立陶宛地区的选手。海伦娜的眼泪突然滑落,滴在约瑟夫口袋里的弹壳上:“1830年起义时,我的祖父说过,只要还有一个波兰人记得自己的语言,国家就不算灭亡。可现在,连奥运会的名单都容不下‘波兰’这两个字。”
“但我们在这里。”约瑟夫指着看台上零星分布的波兰移民,他们有人举着用面包屑拼出的白鹰图案,“就像伊朗人能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们的旗帜也会走进这个体育场。”他的目光越过德国代表团,落在奥匈方阵末尾——一个波斯尼亚运动员悄悄扯了扯制服上的双鹰徽章,仿佛想把它撕掉。
百米决赛的发令枪响打破了所有喧嚣。施密特像离弦的箭冲出去,联合帝国澳大利亚联邦的选手紧随其后,法国运动员在第三顺位咬紧牙关。看台上的呐喊声震耳欲聋,皮埃尔·杜邦挥舞着法国国旗,差点撞翻身旁的俄国武官;李光的包厢里,首相数着秒表,嘴里念叨着“北方党赞助的跑鞋果然更快”;波斯人疯狂为伊朗的马拉松选手加油,尽管他已落后第一梯队半圈。
最终,施密特以0.1秒的优势夺冠。当德国国旗升起时,他突然举起右臂行德意志礼,看台上的阿尔萨斯移民欢呼如潮,法国观众的嘘声几乎将喇叭淹没。皮埃尔·杜邦猛地站起,将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上面刚登出消息,德国议会已提议在阿尔萨斯增设十所体育学校,“培养德意志精神”。
颁奖仪式结束后,约瑟夫在退场的人群中看到那个波斯尼亚运动员,他正把奥匈奖牌悄悄塞进怀里,转而和塞尔维亚观众席上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手里的小纸条像蝴蝶般飞过栏杆。海伦娜突然笑了:“你看,他们夺不走我们的眼神。”
夜色中的白城体育场渐渐安静,各国旗帜在暮色中低垂。伊朗代表团的狮子太阳旗旁,有人用粉笔在看台上写下“波兰”两个字,笔迹歪歪扭扭,却在灯光下异常清晰。远处的泰晤士河上,联合帝国的龙旗、德国的黑白红旗、法国的红白蓝旗在游船上升起,倒影在河水中交织成混乱的色块——就像这个看似和平的奥运盛会,表面的团结下,是无数被压抑的名字与未熄的火焰。
约瑟夫·毕苏斯基最后一个离开看台,他把口袋里的弹壳轻轻放在“波兰”二字旁。明天,这里会被清洁工擦掉,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比奖牌更持久——就像1882年波斯的灰烬里能长出独立的伊朗,1904年阿尔萨斯运动员的宣言挡不住今天法国观众的愤怒,被遗忘的名字终会在某一天,响彻整个体育场。